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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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一行人到将军府时, 郁全胜还没有醒, 正拥着被子睡得昏天暗地。府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下人们人心惶惶, 四下奔走相告。
  有人开始打起小算盘, 尤其是方氏和郁霜清院子里的下人们, 乱成一团。一时间, 谁都记不起府里还有一位少爷。
  孟大人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今日所见所闻真是令人唏嘘,他一日所叹之气比过往一年都要多。郁亮算是他的好友, 因为舅舅的关系,他与郁亮走动频繁,常一起喝酒聊天。
  看着昔日的好友一夕之间妻不妻子不子的, 还不良不行, 走路都要人搀扶着,怎能不让他感慨万千, 连连叹息。
  郁亮黑着脸, 床上的郁全胜犹不知, 还沉浸在美梦中。
  若不是有今日之事, 恐怕孟大人还不会往那方面想。如今郁家父女都承认此子是方氏与人私通所出, 细看之下,确实像那史家的大公子。
  心里越发同情郁亮, 一个男人娶妻不贤已经够丢脸,加上不贞, 那简直是抬不起头来。郁亮哪能看不出老友眼里的深意, 羞臊得不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郁云慈命人去叫醒郁全胜,那下人唤了几声,郁全胜半睡半醒间骂了几句脏话,接着倒头又睡过去。
  郁亮见状,脸越发的黑,嘴歪得更厉害。他呜呜出声,挤出一个恶狠狠的打字。这个小孽种,就是他窝囊的证明。
  要不是现在行动不便,他恨不得亲自上前了结,省得每回看到,都会提醒自己眼瞎,错把方氏那样的毒妇当贤妻。
  还把别人的儿子视如珍宝,百般疼爱。
  郁云慈朝那下人使眼色,下人状了胆,上前推摇郁全胜。
  郁全胜正梦到美人投怀,肆意亵弄,猛然间地楼阁开始摇晃起来,美人尖叫着四散逃去。他愣在当场,吓得泄了一声。
  睁开眼,就看到一个下人在摇自己,火立马冒起来。
  “该死的奴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瞪大,瞳孔中映出黑脸的郁亮和青脸的孟大人,还有他们身后的郁云慈。
  “爹…孟世叔,你们怎么在此?”
  “快到正午,你还没有起身,真真是有些不像话。赶紧穿衣,我们在厅堂等你。”孟大人说完,率先走出去。
  房间里人都走了,郁全胜心头冒起不好的预感。
  “我爹…怎么站起来了?”
  那个服侍的下人低着头,不敢看他阴郁的脸,“少爷,府里出大事了。夫人和大小姐一早被带到顺天府,没有回来。现在孟大人上门,奴才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时候的事?我娘和大姐被顺天府的人带走,为什么?”
  下人的头低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自己的身体,“奴才听人说…夫人和大小姐想害将军…”
  郁全胜怔住,他娘和大姐在害父亲?那怎么可能?
  京中人的谁不知道他爹娘恩爱,大姐知书达礼。她们会害爹?这简直是他听过最好笑的事情。他眼神茫然起来,环顾着自己的屋子,莫非自己还在梦中不成?
  他双手一摊,重新倒在床上。
  下人急了,“少爷,将军和孟大人还在前厅等您呢?”
  不是梦!
  他睁开眼,催着下人赶紧替他穿衣,慌慌张张地跑去前厅。
  孟大人正喝着茶,郁亮黑着脸坐在一旁。也是郁家没有族人,若不然长子除谱一事就不会如此简单。
  郁云慈端正着脸色,神情平和看不出喜怒。
  “史大公子可来了?”孟大人问道,命人到门口瞧瞧。
  既然要归还史家的骨肉,史大公子怎么能不到场?是以,在他们从衙门出发时,就派人去史家通知史文轩。
  史文轩不知详情,只知道方家表妹出事,顺天府尹让他去一趟将军府。心里忐忑着,最近他已极少登郁家的门,一路上想了无数的可能。
  却没有想到最坏的一种。
  当孟大人说出郁全胜是他与方氏私通之子后,他几乎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不想正对上郁云慈嘲讽的眼神。
  难不成都是这个女子在捣鬼?
  “孟大人,凡事得讲证据。在下与表妹方氏一直亲如兄妹,万不可能做出如此有违天伦之事。不知孟大人是听何人所言,怎么能听风就是雨,随意污辱别人的名节。”
  顺天府衙内发生的事情,传得没有那么快,所以史文轩还没有听到风声。他看了一圈,没有看方氏,心里犯起嘀咕。
  还有将军,不是瘫痪在榻无法起身吗?怎么会突然坐起来?
  “郁将军,表妹这些年对您如何,您是最为清楚的,怎么听信他人一面之词,就怀疑表妹的清白,还不认亲子?”
  史文轩嘴里的旁人指的当然是郁云慈。
  郁云慈既然敢说郁全胜是史文轩的儿子,就不怕史文轩狡辩。古代可没有什么亲子鉴定之类的,仅凭郁全胜长得像史文轩,而且他又和方氏走得近。她就敢断定,十人之中,有八人会相信他们是亲生父子。
  史文轩再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抵不过众口铄金。
  郁亮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恨。
  孟大人抚须沉吟,“史大公子,郁将军是何样的人,你应该清楚?他身强体壮,怎么会一夜之间瘫痪如废人?今日景夫人替父状告方氏谋害亲夫,郁氏弑父,两人当堂认罪。郁将军念父子之情,虽然不是亲生,但养育多年,唯恐养子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有心成全你们父子的情分,此乃心胸极其开阔之人做出的善举。换成旁人,必会铭记郁将军的大恩。至于史大公子是否要认回儿子,端看史大公子自己的想法。”
  史文轩瞳孔猛地一缩,暗道难怪?
  方氏那个蠢妇,自己不是再三规劝她要忍耐,笼络好将军才是正理。她居然蠢到自毁前程,去谋害自己的丈夫,当真是妇人短视,不知顾全大局。
  自寻死路,不值得同情!
  郁全胜脚步虚浮地踏进来,也听到孟大人的那席话,只觉得五雷轰顶。
  “孟世叔,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是我爹的儿子?”
  方氏母女的作为,他刚知道一些,倒是没有太大的震惊。可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不是郁府的少爷。
  “没错,你是方氏与史大公子的儿子,郁将军养育你多年已是仁至义尽。以后你就回到生父那里,本官想着虎毒尚且不食子,史大公子不会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流落在外吧?”
  史文轩没有做过那事情,叫他如何认下郁全胜?要不是方氏蠢到谋害郁亮,何至于郁亮现在一口咬定胜哥儿不是亲子?
  当真是个蠢妇,以前看着聪明有心机,怎么最近频出昏招。
  “将军,在下敢指天发誓与表妹之间清清白白,没有半点逾越,胜哥儿千真万确是您的亲子。如有一字虚言,在下甘受雷火焚烧之罚,永世不能轮回!”
  “天公太忙,哪里能看清世间每一个恶人。若事事都有上天做主,人间哪有那么多的冤屈,各州县及京中又何必要设衙门刑司,审理案情,替人申冤?”
  郁云慈话音一落,孟大人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郁亮的这个次女,以前他根本没怎么注意过?只知道极听方氏的话,疏远真正的外祖家成国公府。
  自己的妻子不止说过这个女儿不像成氏生的,太蠢,不及成氏的十成之一。现在看来,传言不实。
  此女言谈举止,淡定从容,颇有以前成氏的气韵。
  “景夫人说得没错,断案论证,岂凭一个子虚乌有的誓言就能洗脱一切罪名?史大公子执意不认亲儿,那是史家的家事。今日本官是替郁将军作证,将郁全胜从家谱除名,此后他不再是郁家的子孙。”
  郁全胜一直都是懵的,他实在是不明白,事情会到今天的地步?
  他是堂堂将军府唯一的嫡子,以后将军府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一个人的。谁知现在居然有人告诉他,他不是郁家的子孙,而是史家的孩子,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爹…”
  郁亮扭过脸,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刺眼。
  “史…公子,史大公子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孟大人提醒着,接着道:“史大公子,你是要接儿子回去,还是不认儿子都是你的事情。现在郁府还有家事要处理,就不多留你们。”
  史文轩脸色渐变,隐晦地看一眼郁云慈。郁云慈平静地回视着他,没有半点的闪避。
  他真是长年打鹰被雁啄了眼,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此女的心机?
  要是他现在领走郁全胜,无异于不打自招,坐实自己与方氏的私情。如果他不把郁全胜带走,只怕又要得一个不认亲生骨肉的坏名声。
  进退两难,他已多年不曾有过如此糟糕的感觉。
  “孟大人,在下相信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郁将军病了一场,或许有些糊涂,被人一唆使,居然连亲儿都不认。在下怎么说也是胜哥儿的表舅,这孩子自小锦衣玉食,没有吃过半点的苦。郁将军如此狠心,当表舅的却过意不去,在下会安置好他,等到郁将军清醒过来的那一天。”
  “史大公子莫不以为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就能混淆事实,就能洗清自己的罪孽吗?我父亲何其无辜,要受你们的蒙骗。含辛茹苦地替你养大儿子,你居然还想一直赖上我们郁家。莫非你还指望你的儿子将来能继承将军府不成?”
  郁亮听了郁云慈的话,果然情绪激动起来。
  没错,姓史的不肯承认,就是想谋取他的一切!
  这对狗男女,耍了他半辈子,竟然还敢妄想?
  “滚…走…”他手紧紧地抓着椅子,使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怒视着史文轩和郁全胜。
  孟大人跟着站起来,安抚道:“你莫生气,让他们走便是。”
  郁亮气未消,恨不得用眼光杀死史文轩。
  史文轩脸色青白交加,居然还向孟大人行了一礼才告辞。郁全胜看了一眼郁亮,见对方看他像看仇人一样,忙跑着跟上史文轩。
  郁云慈暗自提醒自己,这个史文轩不是个善茬,在极怒之下还记得要行礼的人,必定城府极深。一个沈绍陵就让心惊胆战,再加上这个史文轩,看来自己以后得小心提防。
  在孟大人的见证下,郁全胜从郁家家谱上除了名,另在衙门的户籍那里登记过。
  至此,郁府只剩郁亮和郁云慈父女二人。郁云慈提出想接郁亮去侯府,被郁亮拒绝了。郁亮留在将军府,她作主发卖掉一批下人,全都是方氏母子三人院子里的。
  郁府以前有两位姨娘,死的是楚姨娘,还有一位桃姨娘。
  桃姨娘不如楚姨娘长得好,加上年纪不小没有生养,一直老实本分地窝在自己的屋子里,从不曾邀宠过。
  郁云慈梳理将军府下人时,看到了她。
  想了一想,让她搬到前院去住,以后照料郁亮的衣食起居。桃姨娘千恩万谢,感激得差点落泪,欢喜地上前侍候郁亮。
  郁亮呜呜出声,对郁云慈的安排有些满意。
  郁云慈记得他以前威风的模样,再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颇为同情。若不是他宠妾灭妻,又何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
  同情归同情,却还是没什么好感。能替他安排生活已是她最大的仁慈,其它的就不能再多了。
  回到侯府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沐浴更衣。
  幸好今日是月信的第一天,量很少,她还能撑住。若是量多的那一天,打死她都不会出门。洗浴之时,她偶尔瞥见旁边贴身月事带上的秽物,觉得有些不对。
  颜色太深了些。
  而且量是不是太少了些?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不是很多量,但比现在要多一些,且颜色要红一点。还有她自穿越过来几个月才来一回月经,着实有些不正常。
  再者以方氏的心毒,怎么会让原主健康长大?越想她就觉得方氏做过什么手脚?古代一个女子生存的根本是什么?
  是子嗣!
  她不信方氏由着她嫁进侯府,会半点准备都没有。虽然书里一直强调原主和侯爷是没有圆过房的,但以方氏的为人,哪里想不到那个万一。
  “京中可有什么名气大些的妇科圣手?”
  采青听到她的问话,轻轻地摇了摇头,“奴婢不太清楚,等会奴婢去打听一下。”
  她点点头,“问到了你直接把人请到府里来。”
  采青应下,侍候她起身穿衣。
  夜暮时分,一位老大夫上门。是京中千金堂的郑大夫,郑大夫是全城最有名的妇科圣手。宫里的太医专攻妇科的很多,其中有两位还是郑大夫的弟子。
  寻常的人请不来郑大夫,景修玄回府后得知缘由,亲自派人去请的。
  郑大夫进来时,就见锦安侯与夫人一起坐着,像是在等他。
  郁云慈没有绕弯子,倒是景修玄有些不自在,这女人…虽然郑大夫是大夫,在医者面前不用忌讳。但她一个女子,言辞直接,半点不婉转…
  好吧,不愧是他的妻子,行事单刀直入,绝不拖泥带水。
  她伸出手,让郑大夫把脉。
  郑大夫一探脉相,心里便有了底,“景夫人身子自小失调,应是常食寒凉之物,以至于血气虚亏,寒淤不疏。”
  那就是宫寒了。
  郁云慈暗松一口气,只要不是什么毒物之类的,慢慢调理就是。
  “如何调理,还请郑大夫开个方子。”
  “老夫倒是有一良方,只是景夫人寒气积年累月,不能操之过急。在子嗣上不能强求,一切随缘。若是调理得当,该来的自然会来。”
  这话说得婉转,间接说她是不孕不育之体。
  若是前段时间,她听到自己极难有孕可能还不会有什么波澜。现在她决定与身边的男人共渡余生,两人膝下若是无子…
  他是古人,在子嗣上肯定是传统的看法。
  她知道的一些古代所谓痴情男士,若是妻子不能生养,一般都会由妾室代孕,留子去母之类的。
  那样的事情,她接受不了。倘若他真的因为孩子而纳妾,那么,何不从一开始就不要在一起。
  她下定决定,问道:“郑大夫,你有话直说无妨,我受得住。你就坦白告诉我,我还能不能生孩子?”
  郑大夫可能是没有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白,眼神不自觉就看向了一旁沉默的景修玄。
  景修玄眸色微深,道:“夫人既然相问,你直说就是。不光是夫人受得住,本侯亦能受得住。”
  这对夫妻,都不是寻常人。
  郑大夫想着,语气尽量委婉,“夫人自小应是吃了许多的寒凉之物,有些凉物相生相克,对身体极为有害。长此以往,亏空了气血,累及胞宫,伤了根本。若是按照老夫的方子调理,多则十多年,少则三五年,能有成效,改善体质,不再手脚冰凉。但子嗣一事最难预测,老夫不敢保证。说实话,老夫行医几十年,从未遇到过夫人您这样寒气深重的女子。”
  郁云慈轻轻一笑,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从别人口中听到定论,还是有些遗憾。
  郑大夫名气大,接触的女子几乎全都是有头脸的夫人。凡是出身好些的女子,哪个不是自小调理,金贵着养大的。
  所以自己这样的,就极为罕见了。
  方氏根本就从没有想过给原主一条活路!
  郑大夫常出入高门大宅,见惯里面的阴私。那方氏连弑夫通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败坏原配之女身体也不足为奇。
  只可惜景夫人…
  “夫人心且放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老夫曾遇过不少重病之人,只因日日开怀,最后逢凶化吉,安然终老。”
  郁云慈感激他的劝言,他所说的事情在现代常有耳闻。
  送走郑大夫后,再命下人们守在门外,厅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她暗自庆幸着,那日紧急关头来了大姨妈,若不然两人有过肌肤之清,再想划清界线就没那么容易。
  “侯爷,刚才大夫的话您已知悉。既然我不能生养,万不敢耽搁您。我愿让出位置,自请下堂。”
  这话放在昨日之前,她都不敢轻易说出。但是现在郁家没有方氏母女,没有郁全胜,只有郁亮。她即便是归家,也能当郁家的主。
  世间之事,最难控制的就是感情。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还是不能抑制地涌起痛苦之感。一想到她要离开这个男人,从此形同陌路,犹如万箭穿心。
  景修玄面带薄怒,在她的心里,自己竟是那般薄情寡义之人不成?
  什么子嗣?
  匡家都绝了后,他还会在乎景家?这女人莫不是觉得郁家的麻烦已清,她有了退路,所以可以毫不留恋地离开自己?
  哼,想都别想!
  “你想离开侯府?”
  他的语气冰冷,每个字都像一粒冰碴子砸在身上。她甚至能听得见他磨牙的声音,“霍霍”地想把她嚼碎。
  还有她是在谈自己不能生养的事情,他关注的重点是不是不对?
  “侯爷,我不能生…”
  “哦,那就不生了。”
  他脸色稍霁,开始变得漫不经心,斜睨着她。
  她微皱着眉,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生不生无所谓,他自会找别人生,自己只要愿意留下来,就还可以是侯府的夫人?
  那怎么行!
  她可不愿意变成一个日日与其他女人争风吃醋,为了一个男人失去自我,最终变成面目可憎的样子。
  “侯爷,您可能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不能生养,若是我留下来,那就意味着侯爷您也将不会有一儿半女。”
  “嗯。”
  她差点怀疑自己是在幻听,这个嗯字那么随意。就好像跟他说的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他回答得也极为无所谓。
  见她愣神,他再次出声。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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