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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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杏花对于那日萧战庭提起宁祥郡主的事, 其实多少有点感觉, 只是他没说, 她也就懒得问了。两个儿子每日都会过来请安, 也会说些闲话。儿子在当娘的面前, 偶尔说话却会说漏了嘴, 于是她连蒙带猜的, 知道宁祥郡主在庵子里大概过得不太好,偷了个情郎,之后便跟着情郎跑了。
  其实她知道这些后, 也觉得没什么。毕竟宁祥郡主自打被摘了封号,就再也没见过,她也熬过了最初的那三个月, 再熬三个多月差不多也要生了。熬过去了, 原本该有的怨恨也云淡风轻了。
  无非是暗自感叹一番,这宁祥郡主怎么沦落到这等地步?
  萧战庭这人其实是不会对人赶尽杀绝的, 如今实在是有人逼着他吧?
  一时不免想起那左丞相来。
  其实千云这个事儿, 除了恶心下萧家, 还有什么目的, 她一时也想不出来。这左丞相莫名做出这等事来, 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还是说根本,背后有人指使的, 什么人又能指使得动这位虽说没实权,却好歹有个虚名的左丞相?
  萧战庭这几天倒不是天天陪在家里了, 开始出去上朝, 有时候下了朝还会和几个好友一起谈事。
  这让萧杏花越发觉得,朝中的气氛仿佛变了个样。
  不过她也就是想想罢了,毕竟那些事,她也不懂,自有萧战庭去操心,如今的她,肚子已经挺得很大了,每天都要走动走动,就盼着早点生。
  秀梅那边虽说怀孕了,也是每日三次过来请安,有时候婆媳两个坐在一起,说说这怀孕的事,也颇觉得有意思。
  到时候叔侄两个怕是只差三个月,倒是可以一起养了。
  偶尔萧杏花憋闷了,也有薄夫人啊安南候啊过来陪着说说话,没什么操心的大事,于是日子就这么过去,转眼就是过年了。
  萧家的女人,两个大着肚子,还有一个苏梦巧在军中回不来,于是过年如何调度安排的事就落在佩珩这个姑娘家身上了。
  不过还好,她跟着干娘嫂子也颇学了些,如今性子渐渐沉稳起来,倒是把个侯府的年安排得井井有条,年后各样招待客人来往送礼这种事,在柴大管家的帮助下,也都处置得极好。
  萧杏花看着女儿越来越懂事,自然是欣慰不少。
  如今萧千尧性子沉稳了许多,梦巧儿在军中颇有了长进,萧千云要当爹了,看着就比以前有了担当,秀梅也有了侯门少奶奶的气派,佩珩更是不必提。
  几个孩子,都让她放心。
  如今唯一操心的,不过是佩珩的婚事罢了。
  过年这会儿,镇国侯府来往的夫人小姐自然是不少,这其中,也颇有一些相中了佩珩的,想要说亲,后来一打听,知道佩珩的婚事要落在当年白湾子县的后生,也就是晋江侯侄儿头上了,自然是颇觉得惋惜。
  萧杏花想想,也是有点茫然,怕女儿错付了终身,不过女儿坚持,她也不好说什么了。
  其实过年的时候,霍家倒是曾经登门拜访过,不过霍六没来,只是霍家父母,带了礼,那礼看着倒是厚重。
  萧杏花依样让人回了礼,只比他们的更多的。
  期间自然说起开春的考试来,霍家倒是信心满满的。
  这一日,外面下了雪,秀梅坐在暖阁里,绣着小娃儿的肚兜和小鞋子。因婆媳两个,一个生在四月,一个生在六月,六月的天热,就用薄细纱做的肚兜儿,而四月那个天要凉了,便用的双层软绸布做的。她最近也不理家,闲来无事,便过来陪着婆婆说话,顺手给未来的小叔子和自家孩子做点小衣服。
  萧杏花倒是没耐性做那些,有媳妇和女儿呢,她们勤快些,倒是帮她做了不少,够穿了。再说底下还有管针织的丫鬟,没大要紧的活儿都让丫鬟和婆子们做了。
  此时的萧杏花闲磕着瓜子,坐在窗前,怀里揣着个铜暖手炉,看着外面的大雪飘飘洒洒地落下来。
  院子里有几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正在那里扫雪,奋力地举着扫把,可是刚扫过了,很快后面又被铺了一层细白糖。
  萧杏花便噗嗤一声笑了,吩咐说:“让那几个小丫头回屋去吧,正下着,扫什么雪,若是无事,把前几日剩下的炮仗拿出来,放一放,寻个乐子。”
  丫鬟听命出去了,于是很快,几个小丫鬟调皮地举着炮仗出来,又叫了外面的小子,在那里开始小心翼翼地点炮仗,之后炮仗砰砰砰响了几下,红色的炮仗花开在雪地里,看着格外热闹。
  “这才像过年嘛。”萧杏花一边吃瓜子,一边道:“不是说梦巧儿今晌午后就能回来?”
  “是的,娘。”秀梅笑了笑,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回道:“说是晌午到的,佩珩已经准备妥当了,办个家宴,咱们一家子吃个团圆饭热闹热闹。”
  “那就好,那就好。”萧杏花喝了一口梅花饮,轻叹了口气:“如今想想,咱进来侯府也是大半年了。这大半年的时间,简直是跟做梦一样。”
  “真像做梦……”秀梅停下了手中的针线,也是有点感慨:“我如今还记着和千云住在西屋里的情景,明明才大半年前的事,却像上辈子了。”
  大概是因为,这侯府里的日子,真得和以前天壤之别。
  以前是市井穷娘子,现在是侯门少奶奶,天上地下。
  人活这一辈子,有几个能有这样的福气,竟然经历这种变化!
  婆媳两个人正说着话,就见松柏掩映下,出来一个穿了白色大髦的身影,后面跟着几个丫鬟,并伺候着嬷嬷。
  那身影虽穿着大髦,可是依然有着女孩儿家的秀丽,走起路来婀娜动人。
  过来的自然是佩珩了。
  萧杏花远远地看到了,便忙命人去打帘子,这边丫鬟得了令,已经去接了。
  佩珩进了屋,先在外面跺了跺脚,去了脚上的雪,又在铜炉子前暖了暖手,这才进来。
  “我怕过了外面的凉气。”她笑盈盈地走进来,一边这么解释着,一边将大髦解开递给了旁边的丫鬟。
  秀梅见了,不由掩唇笑道:“咱家佩珩,看着真和以前不一样了,大姑娘了,长得美,活脱脱侯门千金小姐的气派!”
  佩珩走过来,顺手接过来秀梅手里的小衣服,看了一番:“嫂嫂的针线越发好了,不像我,倒是不如以前了。”
  “你自然和我不同,我听说你如今正练琴,还是把心血耗在那上面好,针线活以后成亲了再练不迟。”
  提起成亲,佩珩倒是有些羞意:“嫂嫂,瞎说什么呢!”
  萧杏花听了,倒是不敢苟同,走过来道:“佩珩啊,你嫂嫂说得是,先练琴,针线活有丫鬟们,再说以后成亲再说,千金大小姐的,会个琴棋书画,传出去好听。”
  佩珩低头不语。
  萧杏花却是想起了那霍六,不由叹息:“佩珩啊,前几日王尚书家的夫人还说,恨不得要你去当儿媳妇,只是可惜了。”
  佩珩:“娘,你又来了!”
  秀梅从旁笑了:“佩珩,娘也是随口说说罢了。其实说起来,女儿的婚姻大事,做娘的操心,也是没办法的。你如今在家里,有爹娘哥哥嫂嫂宠着,咱们一家人自然都是一团和气。可是你以后若嫁给别家,别家是什么样,都不好说,要不怎么说生个女儿操心多呢?”
  这句话可真是戳中了萧杏花的心事。
  其实她自认是个还算善待儿媳妇的婆婆,嫁进来的儿媳妇,也是当女儿看待的,可是并不是天底下每一个婆婆都是自己这般。自己善待了别人家女儿,别人却未必善待自己家女儿。
  以后佩珩嫁出去,若真嫁到霍家,看着霍家太太对自己那巴结劲儿,想必她是会敬着佩珩的。
  可是婆媳之间,若是媳妇敬着婆婆也就罢了,若是婆婆总是敬着媳妇,时候一长,那当儿子的看在眼里,总归是不好吧?
  还有霍家那么多儿女,听说这几日也都上京了。他家的诸多哥哥,以后时候长了还不知道如何安置?一家子都住在一起吗?那样的,必然是会生出事端来!
  于是萧杏花叫了佩珩在跟前,忍不住道:“佩珩,今日你二嫂也在,我给你说句心里话,你别觉得我烦就好。”
  “娘,你说就是,我哪里能嫌烦。”
  “是,娘,你说,我们听着。”
  萧杏花笑叹下,随手摩挲着那上等薄纱做成的小衣服,缓缓地道:
  “女人啊,其实选夫家,不光是要选自己嫁的那个人儿,还得看那家人是什么情境,因为咱不是嫁给一个人,是嫁给一个家。”
  这话一出,秀梅不免一怔,想起之前自家夫君千云的事。
  其实她明白,婆婆是真心对她好的,要不然但凡换一个婆婆,知道那个女子肚子中可能是千云的种儿,再是向着她,也必然得顾虑那个孩子。
  千云那性子,也得亏是有个婆婆在上面压着,要不然光她自己,还真是拿捏不住。
  她明白,自己是嫁了个好人家的,有个好婆婆。
  而佩珩却是想起了霍家人。
  这是她以前没想过的。
  霍六固然是好的,可是霍六有五个哥哥,那五个哥哥性情不一,五个嫂嫂更是说不上来,而以后自己却是要和她们妯娌相称的。
  自家二嫂和大嫂是极要好的,虽说性子不同,可是却从来没半点磕碰。
  自己也能和那五位嫂嫂相处得好吗?
  “娘说得有道理。”秀梅叹道;“自古做亲,讲究个门当户对,其实细论起来,也有些道理,若是两家相差太大,处事不同,往往生出许多是非来。”
  佩珩垂着眼,默了半响,才道:“娘和嫂嫂说得,都是有道理的,我心里也明白,只是……”
  她轻轻咬唇,水润秀雅的眉眼间透出一分倔强:“当初他既应了我,我也应了他,若他悔了,或我悔了,那我自然就认了。可是如今他一如既往,我也不曾变,又怎么可能因为其他而轻言放弃?”
  她总是有点她的坚持,哪怕知道那未必是最好的,可是既然最初认定了,便一定会咬牙走下去。
  一时萧杏花和秀梅婆媳两个都有些沉默了。
  过了片刻,萧杏花便笑了笑:“其实说起来,你和你爹一样的性子啊!”
  都是认准了便不回头的,哪怕是明知道前面有坑,也心甘情愿去跳。
  “是,其实想想,也是我们考虑得多,只要霍家来了燕京城,距离咱侯府近,真有人敢给咱秀梅不痛快,回头两个哥哥直接杀过去,再把你大嫂派过去,保准让他们怕了!”
  秀梅见此,不愿意让佩珩难受,便赶紧笑着打趣说。
  萧杏花点头:“嗯,你好歹有两个,以后便是你爹年纪大了,也有哥哥嫂嫂护着,倒是不怕。”
  佩珩想起哥哥嫂嫂,也是笑了:“哥哥嫂嫂都是疼我的,便是以后真闹个不痛快,我回家来,想必也是能容我的。”
  萧杏花听了,噗嗤笑出来:“瞧你,说什么呢,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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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巧儿是晌午过后回来的,她回来的时候,穿着一身红缨军的战袍,迎着雪花,骑着高头大马,哒哒哒地停在了侯府门前。
  侯府里的人自然一眼认出这是自家少奶奶,忙迎进来了。
  一家子团聚,这个时候萧战庭和两个儿子也回来了,于是便在福运居的花厅中,摆好了家宴,一家子七口,围着桌子吃个团圆饭。
  外间雪花已经飘飞,把整个镇国侯府装裹得犹如披了白色的大髦,而屋子内,分外暖阁,铜炉里的银炭就没有断过。
  两个儿子这次都喝了酒,举起杯盏来敬那个当爹的,父子三个人不免说了点掏心窝的话,也是酒意袭人,说着间,眼圈竟都有些红了。
  他们想起大半年前,在刚相认的时候,白湾子县吃的那顿团圆饭,那个时候的诸多尴尬和陌生,如今已经一扫而空了。
  现在爹是爹,儿女是儿女,媳妇是媳妇,又有还没生出来的血脉,饱含着大家的希望,即将带给大家不知道多少添丁的欢喜。
  梦巧儿也陪着这爷仨喝起来。
  她以前也颇会喝酒的,因为军门要戒酒的,如今半年没碰,实在是嘴馋,跟着爷仨不知道喝了多少。
  喝到后来,也不知道谁敬了谁,胡乱碰杯。
  萧杏花和秀梅这对大肚子的婆媳,从旁笑看着这一切,时不时帮他们夹菜,而佩珩则是小心地照料着母亲和嫂嫂。
  屋外的院落里,有雪花无声地落下,落在门旁的松柏上。
  而在不远处,有烟火窜天而起,在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火花来。
  这是萧杏花和儿女媳妇在燕京城的第一个年,过了年,她就三十三岁了。
  三十三岁的她,人生已经如此圆满,有疼爱自己又有权有势的夫君,有上进孝顺的儿子,还有体贴懂事的媳妇女儿。
  这辈子,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晚间,当这场家宴散了,她半趴在床榻间,微合上双眼,紧紧攥着柔滑的丝缎被褥,断断续续地叹道:“若你当年不离开咱大转子村,我现在会如何……”
  后面半跪半蹲往前微微俯身的男人,大滴的汗珠落在萧杏花脖子上,带给她灼烫的湿润感。
  “能怎么样,就像隔壁的嫂子婶子,围着锅台转,牵着一个抱着一个,没事掐着腰再和儿媳妇骂骂架!”
  他咬牙这么说道,一边说,一边忙碌着自己的大事。
  萧杏花听了,大口出着气在那里笑:“说不得还会为了家里丢了鸡在村口骂!”
  她这么一笑,萧战庭有些不满了,连累的他出来了。
  他重新布置好了,又伸手握着她的两个胳膊,将她的两个手腕子固定在后腰上。
  于是鼓着大肚子的她,就像个犯人一样跪在那里,两手被半绑在后面了。
  他今日喝了酒,难免有些不若往日温柔。
  不过他一边挥汗如雨地干活,一边道:“眼瞅着你肚子更大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下一次,等这小子出来,出来再——”
  忽然那声音,仿佛被巨涛骇浪给吞没了一般。
  而就在另一个院子里,两个喝醉了的人正在那里噼里啪啦干架。
  “萧千尧,你快点!”
  “萧千尧,你慢点!不然砍了你!”
  “萧千尧萧千尧我累死了!”
  “萧千尧你!”
  “别别别,不行!”
  已经没有了战袍的女人,仰躺在那里,一会儿哭爹骂娘,一会儿哀求不止,一会儿又催促不已。
  最后仿佛山崩地裂,轰隆隆地巨响,两个人都瞬间倒塌了。
  “喜欢吗?”
  “嗯。”
  “痛快吗?”
  “痛快。”
  “我都忍了好久了,你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我也熬死了,只好每天练兵,练兵,练兵……”
  “要不再来一次?”
  “好!”
  摩拳擦掌,再战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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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杏花第四次生产,是在天还没大热的三月末,比她预想的早了十几天。
  虽然是第四次生了,可她依然很疼。
  疼得她想哭,想骂人。
  于是她就狂骂萧战庭。
  她当了侯夫人后,身份摆在那里,已经很久没骂人了。
  可是现在她忍不住想骂他。
  “生完了再骂吧,你省点力气。”萧战庭小心翼翼地陪在身后,握着她的手安慰,顺手还心疼地帮她擦去了额头渗出的汗珠。
  “以后我再也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好好好,咱再也不生了!”
  “你不让我生我就不生啊,我就要生!”萧杏花哭着道。
  “啊——行行行,咱还生,还生……”萧战庭自己都要出汗了。
  “你竟然还想让我生?”萧杏花哭得更厉害了。
  “得,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萧战庭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好疼……比生佩珩时还疼……”
  “乖杏花儿,乖宝贝,生完就不疼了……”萧战庭说出的话,让旁边的稳婆并外面的儿女们听了都不忍去听。
  不过没办法,他们家爹娘就是这性子!
  习惯了就好。
  “都怪你天天让我吃……吃胖了……”
  “是,都怪我,都怪我,以后再也不让你生了,你要生我替你生……”
  萧战庭看着她难受的样子,真恨不得以身代之,脑袋里早是一团乱麻,胡言乱语间,张口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外面的萧千尧受不了:“咱,咱还是走远点去等吧,走远点……”
  他家那个威风凛凛的爹啊,他还希望他爹继续是那个爹!
  “嗯,走远点吧。”
  萧千云也受不了了,一边捂住耳朵,一边赶紧往远处走。
  梦巧儿秀梅佩珩等自然也是焦急,不过秀梅细心,拉着小姑子早就跑远了。
  梦巧儿却兀自站在那里,来回晃悠:“这生孩子真不容易啊,有那么疼吗?也是娘娇气吧?哎!我也给猪牛接生过的,哪有这般费劲?”
  一时又想:“还是等秀梅生的时候再说吧,看看她的情境如何。”
  转了几圈后,又想:“若我去生,定然是一声不吭,丝毫不怕的!”
  正这么胡乱想着,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嘹亮的哭声。
  她心内一喜:“这是终于生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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