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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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家对这桩婚事的满意全都写在脸上, 新姑爷生得俊朗非凡, 虽是武将却很有些斯文气, 骑着高头大马到师家来迎亲的时候, 群贤坊里家家户户都伸头出来看, 一见着卫平的相貌, 便都交口称赞。
  师家调任京城时候不长, 不曾见过卫平立了战功回来跨马走街的样子,他人又在清江无法相看,着人到外头打听, 都说卫将军相貌是极好的,可到底没亲眼见过,心中一直打鼓。
  反是师清如安慰母亲:“娘就看看永安公主皇后娘娘, 便知道卫家的相貌了。”一家人总有些眉眼相似, 譬如师清如,就有一双明澈澄清的眼睛, 像她的父亲, 师大人这一双眼可是大理寺有名的秋毫不放, 被这双眼睛一打量, 就似落入寒潭。
  卫善和卫平一母同胞, 若真是兄妹相似,那这卫平自然俊俏, 师夫人又怕这付相貌太过风流,到底是亲事定得太急了些, 可卫平都已经十□□了, 自己的女儿又正当年,再拖晚些,倒是她这当娘的不慈。
  等卫平从清江回来,参加先太子的周年祭,师夫人便让丈夫着意看看,师大人一甩袖子:“胡闹!大丈夫又不凭脸面吃饭。”
  在丈夫这儿碰了一鼻子灰,又让自己两个儿子去看,谁知卫平似也知道师家忐忑,大大方方拎了礼盒上门一趟。
  师家住的是群贤坊,自前朝起便是三四品文臣齐集之地,早年还有尚书挑女婿的佳话,这一片的屋子制式都差不多,师家的正堂有一楼夹层,开了小窗,按上雕花木头,虽不能打开,却能藏身楼上,从小孔里看底下的客人。
  卫平拎着礼物上门,既是女婿了,隔不得十来日就要成亲的,怎么也该挪到花厅去见,师大人到底磨不过妻子,在堂屋见他,知道女儿就藏在那小窗后头。
  翁婿两个难道竟有话说,卫平这些年虽在外头,可当年读书是跟着袁礼贤读的,那会儿袁礼贤还不是宰相,不过是个谋臣,刻不刻苦随口一句便能知道。
  师琅见着这个女婿眉开眼笑,接连三回叫人添茶,师清如和丫头就在夹屋里,弯着身子从小孔里瞧出去,从高处往低处看,只能瞧见他身姿挺拔,面貌微黑。
  再想绕过另一边去,这夹屋铺的都是木板,又多年未用,有两块已经松动了,脚步一动,轻声一响,师清如心都提起来,还想着自己父亲嗓门大,必不会发觉的。
  卫平带来的四样礼中,有一幅山水长图,是卫家的旧藏,师大人当堂便铺开来,眼睛恨不得凑到纸上,一只手拢着胡子,一只手缩在袖子里,不用手去碰那长卷上的墨痕。
  卫平陪坐,他在清江,一应事务都是妹妹姑姑帮着操持的,到要成婚才上门拜见岳父,这才带了厚礼来。夹层里有人,他才刚坐下就已经知道了,趁着这会儿未来岳父低头看画,他转身抬头,对着木雕花窗笑了一下。
  透过雕花只能看得见师清如一双眼睛,这对眼睛便和她的名字一样,笑完就转过身来,只有师清如知道已经被发现了。
  心口越加跳动不停,扶着丫头手,要走也不是,要留也不是,窘迫之下满面通红,丫头还细声问她,被她一把捂了嘴儿,干脆踩着楼梯回到后院去了。
  师夫人那儿自有小厮嬷嬷禀报,一听说样貌出众,谈吐文雅,半点不像个武夫,回去便给女儿又添了一注私房钱。
  待到接亲这一日,师家更是出尽了风头,师夫人穿了一件金红牡丹团花禙子,满面都是喜气,乐呵呵的送了女儿出门子。
  师家看卫平样样都好,可卫善看见哥哥却吃了一惊,兄妹两个已经有两年多未见过了,连卫善成婚,他也没法赶回来,这回再见,卫善人高挑了,也去了孩气,可卫平却黑了瘦了,比从云州回来的时候更老成了。
  兄妹见面,也不过寒暄两句,跟着闷在房里,和秦昭两个,从天亮一直谈到天黑,竹楼不用小厮,两人在屋里头铺开域图,卫善就在竹楼廊中亲自替他们下面吃。
  太子身死一事,对卫家干系重大,秦昭卸下军职,卫平安然接过,吴地的部署又要重新换过,秦昭在清江两年明里建军屯田,暗中还往大夏穿插眼线。
  本来安插探子是为了攻下吴地作准备的,也是为自己建功,如今这些人不能让正元帝和秦昱知道,既然他要往晋地去了,这些人便由卫平接管。
  冯五就是其一,他作个商人打扮,就在郢城两边来回做生意,贩些茶叶香料,东西带的不多,长相也不找人眼,拿出来的品质精细,小半年里也卖出了名气。
  冯五一是收消息,两边跑船,郢城的便罢,就算拿住了,也不过挨顿打作作戏,可在吴地却有风险,厉震南最宠爱的那位如夫人,便最爱用香料,等闲人是进不了厉家的,他半年里出手了两回香料卖给厉家,可连厉家的大门都没摸着过。
  此时图谋不是为了眼前,而是为了五年,乃至十年之后。两边的往来也就是这些年才刚刚开通,明哨暗探互相试探,两面撒网,要捞大鱼,不在这一朝一夕之间。
  整个院里都无旁人,卫善就在廊下点柴煮水,等水开了,往里头下了大把面条,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哥哥,两人谈性正浓,看样子就差喝点酒了。
  卫善哪里亲手做过这些,一锅面煮得连斗蓬都脱了,穿了厚袄,小媳妇似的加水添柴,面煮熟了连锅一同端上,再把厨房里要来的酱羊肉盛在碗里当浇头。
  卫平一见妹妹端了锅子进来,赶紧伸手去接,却没快过秦昭,两人说正经事时你来我往,这会儿才拿秦昭当妹夫看,看着善儿气色极好,清了清喉咙:“你跟着去了封地,那也别怕,哥哥给你配几个人,他要待你不好了,你就到清江来找我,哥哥养活你。”
  秦昭不过接了个锅,便背了这么个罪名,见卫善笑晏晏的,还得意洋瞥他一眼,便摆出恭敬的样子来,还伸手替卫平捞了一碗面。
  羊肉炖得稀烂,肉和汤融在一起,两勺子汤盛在面碗里,香味儿就被激出来,秦昭自从回到京城,跟谁都没有这么畅快的对谈过,两人早就饿了,把一锅面一锅炖羊肉都吃尽了。
  卫平就在晋王府里呆了一夜,回到卫家去就见各处都已经装饰好了,这才去的师家,跟师姑娘打这么一个照面,存了一份互敬的心思,等到成婚那日挑开盖头,隔得近了,看得更分明,她这一双眼睛,比上回看见,还要更亮。
  卫善和秦昭在渡头送走了卫平,跟着便要进宫辞行,甘露殿中摆下家宴,为他们送行,秦昱腰挺得笔直,满面都是红光,拉着秦昭的手不住敬酒,口里却道:“二哥一走,父皇身边可就寂寞了。”
  外头这样闹,卫敬容拉着卫善到内室去,握了她的手:“每年岁贡也不必回回都来,隔上几年来一回便罢,京中万事有我,清江又有你哥哥在。”
  如今朝里朝外哪个不称颂卫皇后贤德,秦昰身后又有袁礼贤,秦昭一去封地,对卫家示好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了,这回卫平大婚就济济一堂,正元帝还特意在大婚那天赏赐卫平,一时之间卫家的声望水涨船高。
  卫善心里有许多话要跟姑姑说,他们虽要走了,秦昭给秦昰安排了两个侍卫,素筝和冰蟾都留在秦昰身边,她们俩个跟着卫善也知道许多事,半点也不敢马虎。
  卫家又挑了几个武婢想送进宫来,卫敬容却摇摇头:“不必这么麻烦,若是在甘露殿里还不安全,那天下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卫善一听,确是如此,上辈子正元帝多少日子不曾迈步进皇后宫中,可如今他几乎日日都歇在甘露殿里,要说天底下哪个地方的看得最严,一是紫宸殿,二就是甘露殿了。
  彼此约定通信,飞奴来回京城比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还更快,两边总能通信,卫善心里知道此去晋地屯田扩军许多事要办,要在晋地立足不是易事,姑姑在京中确是形势大好,倒不过份担心。
  上辈子秦昱只要害死秦昰便高枕无忧,如今秦昰底下还要秦晏,太子宫中还有承吉承佑,他能动一手,还能动四次手不成?
  两人正挨在一处说话,杨宝盈掀了帘子进来:“母后在跟嫂嫂说些什么呢?”满面带笑的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太子妃。
  杨宝盈自那回杖打豆蔻之后,立时便似换了一个人,对着卫善能又笑又说,这会儿告别,她还眼圈一红:“咱们从小就玩在一处的,嫁了人又有缘份当妯娌,如今你要走了,还走得这么远,可不能忘了我。”
  说得情真意切,倒似和卫善是闺中密友,卫善反握住她的手,拍一拍她:“我到了晋地给你寄东西来,就不知道那块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
  杨宝盈一听便笑了:“你就是给我寄些黄土来,我也高兴。”晋地物产不丰,去岁又受天灾,四万户的上州都少了一个,降成中州,她这么说是刺一刺卫善,可见卫善满面不在意,这才想到,就是晋地再苦,也苦不到她。
  面上还是那付神色,说完了拉过太子妃,挽着她的胳膊:“往后可就只有我和大嫂了,可冷清得多了。”
  太子妃说了几句一路顺风,到了写平安信,又抱着承吉,让他给婶婶告别。姜碧微抱着承佑,立在垂花门边,卫善一抬眼,她便点头笑一笑,似有满肚子的似要对她说,可到底只说了八个字:“一路顺风,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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