鲥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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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人杰被“嘭”的一声关在了窗外, 盯着窗子上描金雕花的纹样, 立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嘴里“哎哎”两声, 想想这一把花也费了他一两银子呢, 挠了挠脑袋, 到底没好意思说, 这花要是不给卫善,还能送给谁去。
  他在船上也确是难寻对手,卫修在棋艺上胜他太多, 他还在想想前一步,卫修已经算到他十步开外怎么走了,魏人杰连输都不知是怎么输的。
  吴三不会这些, 魏人杰再缠人, 也不会去教吴三下棋,吴三是副将, 自己如今不过是他手底下一个大头兵, 仗着身份不同些, 也绝不能跟副将这么随便。
  他满船找人陪他下棋, 本来会的人就少, 他自己都半知不解,教别人就更差些, 两个对着棋盘枯坐,下了一半儿怎么也走不下去了。
  这船上的兵丁对吃酒赌钱更感兴趣, 这一趟差事算是轻闲好差, 出来日子长,路上到的地方也多,可吴三下了命令不许他们到港下船去花街,还不许喝酒,恐怕吃了酒误事。
  又不能逛花街,又不能吃酒,还没地方操练,把这一身的力气都给用尽,便开些小赌局,扔扔色子,赌个点数。
  这在军营中也是常事,吴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过分,人数过多,便由得他们去,心里倒也纳罕,主帅派出来的人也太多了些。
  护送公主,有个二三百的精兵怎么也足够了,如今天下大定,乱能乱到哪儿去,不过是些山野中的绿林,江河里的水匪,都不成气候,也绝不敢跟军队硬碰,却还派了这许多人。
  何况主帅不日主要往吴越去,吴三还想跟着秦昭再立几个功劳的,谁知道被派出来护送永安公主,还一派就是一千人,在云州攻占城池,一千人也足够立一个先锋营了。
  吴三接了命令,秦昭还特意叮嘱他,让他时刻都不能松懈,必得把永安公主护送到了地方,旁的事不需他插手过问。
  吴三只得应了,几个兄弟哪一个不笑他两句,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偏偏去护送公主,这趟一走半年多,回来还什么功劳都没有。
  吴三没法子,秦昭挑了他,也就是他最老成持重,交给他的差事不争功劳也要办妥当,索性这位公主倒不难缠,一路上也没吵着闹着要下船去。
  吴三也算松一口气,若是个爱闹腾的,他也不能不听吩咐,下了船进城去总会惹出些是非来,还想好了到时要如何劝说,送些东西给公主身边跟着的宫人,不意永安公主极好说话,每到一地,总要让身边的小太监去采买些瓜果送到各船上给兵丁们解渴。
  没料着烦人的不是公主,而是魏人杰,魏宽这个儿子力大,吴三也有耳闻,可他一个半大小子,就跟手底下兵丁一样,再有些力气也能练规矩了,叫他们服气了,自然就听话了。
  谁知魏人杰怎么也不能服气,下棋下上了瘾,抱着棋盘到处找人对弈,还有那老兵油子哄他,让他专找公主:“你的身份也不一定就不能配,大好的机缘送到跟前,再往上一步,说不得就成了驸马。”
  被魏人杰一口拳头打了回去,人不想要,棋还是要下的,跑到岸边买了一把花来,专挑开得大的,在卫善跟前讨个好,她大概就肯了,谁知碰了一鼻子灰。
  卫善拿了那一把花,随手递给沉香:“插到瓶里去,这呆子怕是叫人给哄了。”这一把全开的芍药根本养不了几日,本就花期短,纵在插瓶也得是半开半合的挑了来,里头再夹上几朵花苞,才能连着开许久。
  魏人杰立在窗前久久不走,青霜眼睛盯着窗格,想到他那一张黑脸,怕他又敲窗户,眼看着窗前那一片黑影不见了,这才松口气:“他可算走啦。”
  卫善笑着睇她一眼,抿唇一笑,手指拨弄着盛开的芍药,里头竟然还有一枝断了头的,盛在水盂里,摆在案前,卫善提起笔来给姑姑和碧微写信。
  先说了各城之中如何繁华,又写运河商船如织,专挑正元帝看了必会高兴的话来拍马,跟着又问姑姑姑父的身子如何,秦昰的课业怎样,太子哥哥可挑了合意的嫂嫂。
  卫善自然知道选妃的事才刚发出旨意来,离得这么近,城中女儿都还靓妆出游,便是卫善也知道民人是愿女儿进宫去的,三年前正元帝拒选采女便被人夸奖是体贴民意。这么问不过好叫正元帝知道她绝没有要嫁给秦显的意思。
  跟着一封信便是写给碧微的,问她这些日子过得如何,赵太后的身子好些不曾,夜里难睡实的毛病可好了,拿合欢晒的茶浸的酒有没有功效。
  随信再送上底下进献的菱角鲜藕梅子和鲥鱼,鲥鱼拿冰存住,一路快船送回皇城去。信是送到正元帝案前的,他拿着信去了丹凤宫,卫敬容一看便笑起来:“这个孩子,出门在外,倒有孝心了。”
  正元帝本来就拿她当半个女儿看待,女儿孝敬上来的东西,自然喜欢,卫善出去半月有余,底下倒多有对她称颂的,说她不取分文,正元帝看着便脸上一红。
  这是同赵太后做了对比,去岁赵太后路过这些港口,送上来的东西就没有不要的,她回乡修庙,倒还发了一笔财,宝树金盆都不知收了多少,一个地方献了,到了下一个地方,也就只得进献。
  赵太后虽不会去要,只是送上来的多少,都照单全收,皇帝的亲娘,大张旗鼓回乡去,除开没造行宫别业,吃的好些拿得多些也都是应有的。
  赵太后带回了多少东西,卫敬容不曾过问,可正元帝却是知道的,看着自己亲娘不忍都得忍下去,赵太后还喜滋滋的跟儿子炫耀,又说这些东西将来都是大孙子的。
  这番接到卫善的信,正元帝便又感叹一声:“善儿懂事了。”说着看一眼卫敬容,若不是姓卫,配给太子是正合适的,可惜了。
  跟着便又问卫敬容:“这些日子显儿还跑得勤快吗?”
  他一问这话,卫敬容便蹙起眉头来:“隔得两三日总要去一回的。”秦显这么上心,她还真不曾想到,这上头竟不像他父亲。
  卫敬容原来还当正元帝对杨云翘的宠爱不会衰减,徐昭仪挑出来的几个美人,就算能分宠爱,也不至于叫他立时冷落了杨云翘。
  杨云翘可是同他朝夕相对了十几年的人,不料丈夫也是说厌便厌了,除了还给秦昱几分体面外,还特意让袁礼贤胡成玉几个轮着在麟德殿里讲书,特意讲一讲外戚,便这个儿子当不了皇帝,正元帝也不愿看到有人能把他捏在手里。
  正元帝一听秦显还是隔几日就往离宫去,他每回去,都打着去看赵太后的名头,总不能不叫他去,正元帝沉吟一翻道:“我给显儿派个差事。”拿差事绊住他,叫他等闲不能再往离宫去。
  两个说了这几句话,卫敬容便道:“徐昭仪昨儿来请安,肚里的孩子已经会动了,在肚里就这样有力,必是位健康的皇子。”
  正元帝爱听这话,哈哈一笑:“当真?我今儿瞧瞧她去。”
  卫敬容微微一笑:“那我吩咐光禄寺进两个你爱吃的菜去,两殿里都怀着身子,桌上可没你爱用的。”去的越多才越好,卫敬容算着自己的年纪也难有孩子了,当年生女儿时便伤了身子,好容易才有秦昰,既然杨云翘自恃宠爱,就分薄她的宠爱,再多生下几个孩子来,秦昱就更不惹眼了。
  乔充容也有孕,卫敬容把她从拾翠殿里挪出来搬到了绮绣殿,徐昭仪殿中一个符美人,乔充容殿中一个封美人,正元帝只要去了,总有人能把他留下。
  卫善送来的东西,离宫分得些,各宫都捡了一碟送去,盛在琉璃盘里,鲜菱角白樱桃,一宫还分了一条鲥鱼,因是快船来的,倒比进贡的还更新鲜些,徐昭仪亲手做了红糟鲥鱼,送到丹凤宫来。
  麟德殿也收到鲥鱼鲜菱,秦显不爱吃这东西,一是肉少,二是多刺,小太监一送来,他便哈哈一笑:“这个小没良心的,这鱼哪里是送给我们,分明就是送给你的。”
  秦昭闻言一笑,盛在青竹篾里的两条鲥鱼底下衬着碧绿粽叶和碎薄冰块,秦昭爱吃江鲜,红糟的油浸的都不比清蒸更鲜,鱼既是新鲜的,便着人赶紧蒸来。
  打了一壶青梅酒来,一只白玉杯,坐在南窗下,看院子里开得火红的石榴花,一双牙箸轻轻挑起鱼鳞,一层连带着撕下来,底下的鱼肉都被鳞片里的油脂浸透,筷子挑起来一点送进唇中,滋鲜味浓。
  卫善送的东西还真是秦昭爱吃的,他既是拐来的,那会儿年岁又小,实也不知家乡到底在何处,既爱吃南边风物,说不准就是南人。
  这些鲜菱角鲜蚕豆,也都送了一份给王忠,秦昭知道王忠亦有,想一想,铺开纸墨,想给卫善写一封信去,提起笔来又不知除了谢她还能嘱咐她些什么,对着水晶瑞兽出神。
  秦显才刚打了一套拳,身上大汗淋漓湿了腰背,冲了个澡出来,往嘴里连灌冰酒,看他这个模样,忽地问道:“我看,你娶了善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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