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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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德二十三年, 七月, 帝王驾崩, 太子朱明礼袭玉玺, 承祖宗训德, 于三日后登基。
  崔洛大病了一场。
  朱明礼登基这一日, 文武百官于奉天殿外行九跪大礼。隔着几十丈的距离, 崔洛可见他身上的盘领右衽的明/黄/色龙袍,龙为九条,前后身各三条, 左右肩各一条,襟里一条腾龙,如此正面共有五条龙, 意味着“九五至尊”。
  朱明礼最终还是登基了。
  崔洛处心积虑罗列的证据, 几天之内尽数化为灰烬,他做的又绝又狠。
  众人都很奇怪, 崔大人竟还好端端的立在奉天殿之外, 她也是惟一一个敢弹劾帝王的人了。新帝能饶恕她这样的人, 可谓是仁君啊。
  崔洛面色苍白, 当朱明礼站在奉天台上俯视着众生时, 无意间瞥见她的风轻云淡。他微微滞住,那冷静的漂亮的脸蛋也着实可恶。
  都这个时候了, 她难道就不该殚心竭虑,或是来祈求巴结他么?!
  朱明礼愈发觉得崔洛可恨, 或许是因为崔洛看穿了他的本性, 他不喜欢这个世上有人如此了解他。
  钟磬声刚熄,未及司礼监太监唱礼,一行人从南门浩浩荡荡的闯了进来,诸人皆银甲带刃,逼的禁军节节后退。
  骚/动声响了起来,不一会就见安王身着暗棕色亲王服饰,腰佩宝剑,气势威压的大步走来,每一步都是坚定夺势。
  “大胆安王!天子在上,岂容你这般胡闯,你是想造反么?”说话的人是铁骑营指挥使,他本不该坚守于此,然,于几日天,朱明礼就已经暗中调动了自己的人,将皇城围的水泄不通。
  不过这个时候,朱明礼依旧是脸色微微一变,即便他做了充足的准备,安王还是轻而易举就来了奉天殿外。
  “天子?!他算什么天子!”安王的嗓音雄厚,爆破/性/极强。他等这个时候站出来已经快等不及了。试问,还有什么场景能比此刻更能宣示天下?!
  御史张谦和年迈的衍圣公被搀扶了出来,这二人都是三朝元老,对当年老皇帝弑兄夺位的一切经过了如指掌。
  安王很聪明,他没有直接发动/兵/变夺位,他是老皇帝的幼弟,本就曾被推上皇位的那个人,如今夺位,无非就纠正老皇帝当年犯下的错误。
  两方势力皆在暗中较劲。
  张谦与衍圣公拿出了当年的差点被毁的遗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诵读。
  一时间又是一番轰动,其实绝大多数人都知道几十年前的过往,只是有些人择良木而栖,将宝押在了最为安全的一方。
  长信侯府虽势大,但兵马驻扎在边陲,远水救不了近火。萧翼的‘死’虽被封锁,但事实上,若无他本人和他身上的禁军腰牌,半个皇城的武力也不会听从安王的指挥。
  所以说,朱明礼暂时站了上风。
  “哈哈哈,简直可笑至极,十一叔是打算搬出几个即将告老还乡的老臣,就想从朕的手中夺位?哈哈哈。”朱明礼狂笑,已经有些得意忘形。
  任谁穿上了龙袍都不会再成为一个普通人。
  “来人!将这几个乱臣贼子给朕拿下!”朱明礼高喝,俨然早就熟练了如何当一个皇帝。
  才刚登基,却是气势宏大。
  安王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他是个粗人,先礼后兵只是听从了谋士的建议。
  安王被人重重包围,他一个亲王携带兵器来奉天殿外本就是死罪。只要他一死,这世上再无人和自己争了。朱明礼有了这个认知,他高高抬手,做出了一个绝杀的手势。
  崔洛一直恍恍惚惚,脚步虚浮,她感觉眼前的世界在晃动。她摸了摸怀里的腰牌,那是萧翼临走之前放在她身上的。
  继兄啊,你霸道了几辈子,但还是为她考虑最多的一个人。
  手腕一紧,崔洛被人拉到一侧,她眨了眨眼,模模糊糊看见汪直着一身绯红色锦衣,正对她憨笑,“小白,你先跟我过来。”他像是在讨好。
  崔洛的手冰的吓人,都不像是个活人了。
  汪直现在有点怕她,在人群纷乱之中,拉着她一路离开了奉天台。
  崔洛诧异了,怎么朱明礼的人也不阻挡?
  但旋即她又意识到了什么.......
  “小白,欧阳卿被顾长青杀了,你现在处境危险,听我的话,你现在就离开皇宫,待大局一定,我再去接你。”汪直摸了摸崔洛的额头,又摸了摸他自己的,啧道:“哎呀,怎的烫成这样?”
  崔洛眼下有点后知后觉,反应也有点迟钝。
  欧阳卿被顾长青杀了?
  他还是找到了欧阳卿.......他是想一步步逼死她么?!
  崔洛脑中嗡鸣,站在烈日之下,眼前是混沌与迷茫,像是步入了一片无法自拔的藻泽幽地,她含糊问:“汪直,安王怎么想着今日行动?不是说等到朱明礼祭天那日么?”
  汪直已经察觉到崔洛不对劲,说话时眼眸里已经没有焦距,她在死撑着。
  汪直心疼又自责,他不得/分/身,否则也不会让顾长青夜袭崔府,看把他家小白给吓的!
  “小白你放心,王爷手中有底牌,倒是你......别再操心了。”汪直大掌拖着崔洛的胳膊肘,将她往外带。好像又消瘦了不少。
  崔洛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在摇晃,她还没等来萧翼的消息,她还不能倒下,“对了,我差点忘记问了,你和安王是如何认识的?”
  这一点,崔洛想不明白。
  她不是没有自己的眼线,却是无从查起。
  汪直不想瞒她,“当年安王流落在外,我正被白莲教追杀,是王爷让我避入皇宫的。”
  崔洛涣然大悟,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难怪她什么也查不到。
  汪直有点着急,一向自诩天下第一美男的自信也没了,“小白,你要相信我,我问心无愧的骗了所有人,但独独不想骗你,我.......我带你走吧。”
  崔洛去推开汪直,手臂软绵绵,根本就没什么力道。
  汪直已经笃定她不太对劲了,“小白?”
  崔洛笑了笑,眼眸里闪着奇怪的光泽,“走?能去哪儿?我的事情还没完成。劳烦厂公送我去城外十里坡。”
  这个时候想出城并不容易,皇城内外皆有承恩伯府的重兵把守。安王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可能调动自己的精兵给她。
  崔洛道:“继兄给我留了东西,我得去取。”
  提及萧翼,汪直反复打量了崔洛几眼。在她脸上并没有看到半分痛失心爱之人的悲色。
  莫非,她根本就不喜欢他!
  还是哀莫大于心死了........
  汪直虽说心里不服,行动上还是很宠他的小白的,别说是送她出城了,就是骑/在他头上都行。
  从西直门出来,一开始还算顺利,但刚下了水车就被人堵住了。
  “呵呵,顾大人料事如神,你果然想出城?崔洛.....别怪咱们无情,是你选错了人!”来人是周起,乃顾长青的心腹。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像是有备而来。
  崔洛很平静,她突然转身,双臂抬起,抱住了汪直的腰身,以只有他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道:“十里坡有三万萧家军。”
  萧家军各个训练有素,萧翼既然特意埋伏了人马,这些人肯定能派上大用场。
  崔洛鼻头不由自主的抽了一抽,继兄是个她留了不止一条后路。
  汪直将崔洛塞过来的令牌藏入腰中。
  崔洛放开了他,唇色同样煞白,“我走不动了,你去吧。”她用口型说话,声音很淡很轻,虚无缥缈,很快就消散在了风里。
  汪直很想骂了,到了此刻,他还真得不顾小白,一人脱身赶赴城外。换做以往,他肯定会弄死周起再说。
  带着崔洛肯定走不远,锦衣卫都在顾长青的掌控之下,哪里都有他的眼线。
  周起命人抓人,汪直捂着胸口,年过而立,终于尝到了心痛的滋味,好在.......好在他以为顾长青不会伤她。
  汪直带着几人突出了重围,他们都是武功高手,身边没有负担之后,很快就骑着事先备好的良驹,朝着城门外疾驰而去。
  崔洛摸了摸怀里,里面空空如已,继兄给她的东西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走吧,崔洛!”周起不太客气,他大概以为朱明礼已登基,其他人都是叛贼,更何况,崔洛还大逆不道的弹劾过帝王。
  “宫里已经打起来了?”崔洛问。
  周起本不该跟她多话,可顾长青的吩咐,他也要服从,他不太明白为什么顾长青要让他礼待一个乱臣贼子,“对,安王不会有好下场的。”
  “呵呵。”崔洛傻乐了两声,是真的有些傻了。
  周期以为她是吓坏了。
  一阵整齐强劲的脚步声自不远处而来,那些人头戴兜鍪,乌泱泱的一大片往宫门方向赶去,而最令崔洛大惊失色的是那数十台火炮。
  这些是禁卫军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是掌管大明火器的特殊部队,战斗力极强。神机营担负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是由皇帝直接指挥。安王一直想操控神机营,奈何提督内臣都是张首辅的人,怎么........张首辅不打算支持安王?!
  难怪朱明礼敢这般鲁莽登基。
  周起见崔洛神色大变,他笑道:“崔洛啊,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一失足成千古恨,成败荣衰皆在一念之间,你本可以大富大贵,错就错在你没听顾大人的话。”
  崔洛眼前一白,耳边是周起絮絮叨叨的声音。她好像看见萧翼在对她笑,不知道长信侯府怎么样了?崔家上下所有人皆被安顿妥善,她却是忽略了长信侯府,她以为萧谨严一定能护着娘和弟弟妹妹们。
  崔洛身子轻飘飘的,好像随时能乘风而去,她眼前一黑再也没有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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