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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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得今天听说她有喜欢吃的东西, 带回去, 不定就能进罗家酒肆, 与她说两句, 看她一眼了。
  上辈子和离之后, 陈淮安基本上就没有家了。
  买来的小院子一进去便是她的足迹, 她的手印儿, 她走来走去的身影,他连那点小窄门都不敢路过,八尺高的汉子, 一想起家没了,妻子和离了,他就恨不能躺在地上蹬着腿跺着脚砸着头痛哭一回。
  当然只是笑话而已, 威风凛凛, 武官与御史们闻之胆寒的小阁老,便耳朵叫内人差点扯掉, 上头包着一大块的白布, 也得装出个冷然高肃, 胸怀莫测的样子出来, 才能摄服群臣。
  至于相府, 或者说齐梅的家,他也是早就不去了的, 借故,就永远呆在阁房里当值。
  三年和离后冰床冷板凳的日子过够了, 只要想起和锦棠还未和离, 总还有挽回的机会,陈淮安欢喜的什么一样,一抖膀子,混身都是劲儿
  他来时走路来的,这要回渭河县,自然还是走路。
  提着一只食盒,月上三更,寒鸦呱呱,出了秦州城,沿着渭河而上,翻过两道山梁,才是渭河县。
  两道山梁中间有一处只住了一户人家的小独庄儿,家里有个孩子叫呱呱,他的老娘当初顶着大肚子在秦州城做卖买,临产的时候走不得路,是陈淮安给扛回家的,所以,这孩子生下来之后,就叫陈淮安做干爹。
  他还买了一只烧鸡,准备要送给呱呱的。踏着狗吠声进了院子,陈淮安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家里似乎没人。
  他于是唤了一声呱呱,半天没动静,忽而一声细微的哼哭,显然就是呱呱的声音。
  陈淮安重生以来,夹起了大尾巴,出门连刀都不带的,混身一摸,只有一只食盒防身,循着孩子的哭声慢慢儿走过去,眼看着月光下平平的地,一脚踏上去,只听咔嚓一声,一只兽夹已经牢牢锁住了一只脚。
  就在这时,迎面一柄斧子砍了过来,陈淮安躲的快,才不致于被砍到。
  就在这时,呱呱才放声哭了起来:“干爹,干爹。”孩子是在鸡笼子里头关着,摇着鸡笼子,哭个不停。
  来人是孙福海,而且就他一个人,提着柄斧子朝着陈淮安就是劈头的乱砍:“你个亲爹不要养父不疼的赔子,你个畜牲,你坏了我的好事儿,你还敢骗我的银子,老子今儿就要作死你。”
  陈淮安脚上一只兽夹,腾腾往后退了两步,怕孙福海要去伤呱呱,护在鸡笼子前,虽说饶过了斧刃,可也吃了几斧子。
  “孙伯父,怎的,就你一人儿?”陈淮安咬着牙左躲右躲,觑空儿还得想办法掰开那柄兽夹。
  孙福海也不知觑摸了多久,才觑到这个机会,咬牙切齿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等你死了,我要先奸后杀了葛牙妹俩母女,烧给你。”
  陈淮安咬着牙,忽而嚎叫一声,在孙福海斧子剁到头上时一把掰开了兽夹,一个鲤鱼打挺,双脚直奔孙福海的□□,一脚上去,孙福海的卵蛋并裂,疼的哇便是一声长久。
  随即像只死猪一般,扑腾一声趴在了地上。
  “孙家的人都不支持你来取我的命吧。”陈淮安提着柄斧子,半跪在孙福海面前:“所以,只有你一人前来,趁着给呱呱他爹看病的功夫,毒死了哪两口子,就在这儿等着捉我?”
  刚才进屋子看了一眼,呱呱的爹妈并作一头,皆是躺在炕上,早没气儿了。
  孙福海点了点头,啐了一口道:“为了乾干,我也非杀你不可,你杀了我儿子,你还骗我的银子,放走刘氏那个贱婢,你……”
  “我没奸过你女人。”陈淮安断然道。
  他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但是,只要是想□□,欺侮妇人的男人,他就绝不会放过。
  孙福海呸了一声:“娘们而已,母猪都不如的东西,奸了又如何?”
  陈淮安手中的斧子掉了个个儿,明晃晃的刃子在月光下闪着亮光,一斧子下去,血浆四散。
  月光下,呱呱趴在鸡笼子里头,瞧着自家人高腿长的干爹一斧子又一斧子的剁着,他剁一下,呱呱整个人便哆嗦一下,再剁一下,呱呱又是一哆嗦。
  看到后来,呱呱就麻木了,究竟也不知道干爹剁了多少斧子,把孙福海怎么样了。等再回过神的时候,俩人已经在往渭河县的路上了。
  “干爹,我爹娘死了吗?”小呱呱也才四岁多一点,还是甚事都不懂的年纪,但也觉得爹娘怕是没了。
  陈淮安轻轻唔了一声。
  “那个郎中,切开像猪一样。”呱呱的意思是,陈淮安最后像分猪一样,把孙福海给分了。
  陈淮安才杀人,分尸。肉卸了分给野狗,骨头刮了埋在呱呱家山后。
  他方才杀人的时候,因为愤怒,居然没有在孩子面前遮掩,此时才有点悔,怕孩子看到之后,要成为他成年之后的噩梦。
  他嗓音本就低沉,醇和,月光下架着个孩子,提着只食盒,便悠悠儿唱起歌来:“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呱呱,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呱呱摇头。
  陈淮安掂着孩子,柔柔儿笑着说:“这意思是说,对于永世不能开解的恶人,干爹就是他的沧浪之水,血能洗去他的罪恶,所以,干爹要以血祭之,助他解开他的魔障。但对于呱呱这样的好孩子,干爹会永远,永远把他放在心上。”
  默了片刻,陈淮安又道:“呱呱,既你爹娘死了,往后,你就是干爹的儿子了,干爹这辈子,大约也只会有你一个孩子了,你得读书,得识字,将来,得给你干爹干娘养老。”
  呱呱似懂非懂,轻轻儿唔了一声,趴在陈淮安的肩头睡着了。
  月光下,他并没有发现他的干爹,顶天立地,能一把掰开兽夹的干爹两眼长泪,是个在哭的样子。
  陈淮安上辈子和锦棠十年求子之路,锦棠回回流产,他后来也就断了心思,想着,这辈子无后算了。谁知黄爱莲带来个孩子,说是他酒后有的。
  哪孩子生的虎头虎脑,便陈淮安自己瞧着,也是小时候他自己的模样儿。
  那是陈淮安一生中唯一一次背叛锦棠,瞒着她悄悄儿成了哪孩子的爹,每天下朝,都会去看孩子,教他读书识字,给他讲明事理。
  他自己给起的名字,陈濯缨。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他自己一世奸佞是抹不掉了,总希望儿子长大之后,可以成为一个像葛青章一样清廉如水的清官。
  因为锦棠喜欢的,就是葛青章哪样的男子。
  若说陈淮安此生最大的遗憾,怕就是永远永远,也不会再有陈濯缨那个孩子了。
  因为锦棠总流产的关系,他当然不会再让她怀孕,生子。
  这辈子,大约他也不会再有亲生的孩子了。
  陈淮安翻过山,路过另一处庄子时,把呱呱交给骡驹,才到了罗家酒肆门外。
  土芋搅团自然吃不成了,当然这时候锦棠忙了一天也早就睡了,陈淮安只得将食盒搁在外头。他之所以敢半夜而来,就是因为他发现,最近葛牙妹都和锦棠俩个一床睡着呢。
  这倒好,要叫锦棠,是绝不可能开门的。但叫葛牙妹,哪门就很容易叫开了。
  一团热气的葛牙妹随便披了件衣服,准备要走,临出门时,指头戳上陈淮安的额头,狠狠点了两下,哪意思当然是,不许他狠欺负罗锦棠了。
  陈淮安如今是个叫人打到鼻青脸肿,肉香味儿都未尝过的贼,只待老丈母娘闪身出门,啪一巴就合上了门扇,好家伙,他终于又回来了。
  此时锦棠团的像只暖猫一样,睡的正香了。
  陈淮安于是盘腿坐到了锦棠身边,捏了捏她的耳垂。
  “滚!”罗锦棠于梦里干干脆脆,就来了这么一句。
  要的时候亲达达亲爹爹的叫着,不要的时候一脚踢开,这就是罗锦棠的性子,见他不走,还拿手逗她的耳朵,于梦中拿脚使劲儿的蹬着。
  孙福海自己一个人布局,妄图要杀他,最后却叫陈淮安给反手一将,杀掉了。
  要说这辈子,其实孙福海活的比上辈子长了许多,因为上辈子,他和孙乾干几乎是前后脚儿死的。陈淮安本来是想放过他的,怎奈他自己找死。
  虽说孙家家大业大,可是他大哥孙福贵早在图谋他的家产,压根不会管他的死活,至于孙福宁,自己屁股上一摊子屎还没擦干净,更不会找他。两辈子,孙福海俩父子,都是白白儿死了。
  至此,孙福海一家对于罗家酒肆的威胁,算是彻底去除了。
  但是罗家大房了?
  陈淮安渥上锦棠一只手,苦思冥想,罗根发其人,能悄悄摸摸儿闹到秦州府去,只为要回酒肆,表面上却一点都不显露出来,他背后肯定有支持他的人,哪个人,会是谁呢?
  锦棠软软儿的卧躺着,俩只纤细修长,玉绵绵的足露在外头,仍是上辈子踩陈淮安的脸,踢陈淮安的鼻子,叫他抓着啃咬时的细滑。
  陈淮安一手拿着火钳子在拨火,于地上划了孙福海几个字,又断然抹去,于地上划了齐梅二字出来,却于两者之间,始终找不到哪条线。
  于睡梦中,锦棠使劲蹬开陈淮安的手,梦里都放的是狠话:滚,滚去找你的黄爱莲。
  陈淮安簇眉笑了笑,于罗根发和齐梅中间写了何妈二字,他觉得,这当就是事实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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