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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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姓杜, 说是他们郎君不放心驸马,特地叫他过来陪驸马这一路,叫他杜师傅便好。
  姬昭其实不需要, 他身份高,出一趟门, 侍卫是不少的,有原本殷家的护卫, 也有后来当驸马封侯爷时宫里发给他的侍卫, 身手都很不错, 更别提这次就连公主也给他几个侍卫, 这么多人护着,他对于自己的安危没有半点担忧。
  他更担忧那位徽商哥哥,不过杜师傅说什么也不愿走,他只好留下了杜师傅。
  天亮之后,他们继续赶路, 并且他们将会一直赶路。
  除了坐车坐久了腿疼、屁股疼, 其他倒还好,姬昭上辈子就几乎没有出过门, 对于外面的世界本来就所知甚少, 只能从网络与电视中了解。
  这个时候的风景与上辈子截然不同, 却也足够姬昭看得眼花缭乱。
  他们是往南走,进了二月,天本就开始转暖, 南方还要更暖些,姬昭亲眼看着一路上的树越来越绿, 草丛中的野花越来越多, 杜师傅很了不起, 什么都认识,他们经过田垄时,杜师傅捋了几丛野花给他,告诉他漂亮的紫色小野花叫作“紫云英”。
  有那已经结了荚的,他摘了放在嘴巴里,还能吹出口哨声!
  有他抛砖引玉,那几位郎中大人,也有老家是种田的,纷纷参与其中,休息的时候就帮着驸马找野花,什么颜色的野花都找来了,蓝的、白的、粉的、黄的、紫的、红的等等都有,还都有名字。
  姬昭不光自己看,他还把那些花花草草压在纸里,寄给他的徽商哥哥看。
  他偷偷问杜师傅:“你们家郎君叫什么名字啊?”
  杜师傅为难道:“这,我也不好说。”
  姬昭叹气道:“我能理解嘛,他还在生我的气呢,不愿意告诉我。”他手一甩,“算了算了,回头我自己去问他吧!”
  甩完手,他继续写信。
  写好信,他们休息完,便继续上路。
  这一路,姬昭闲下来就给宗祯写信,讲途中见闻,见到漂亮的风景,有趣的人事物,总要有人分享,姬昭自认为徽商哥哥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当然要与之分享。
  他一路都住在驿馆,寄信回去,倒也能收信,直接寄来驿馆就成,若是人已经走了,就直接送到下一个驿馆。
  因而每到一个新的驿馆,姬昭头一件事就是问驿卒,可有他的信。
  然而,已经行到一半的路,大半个月已经过去,他也没有收到徽商哥哥的信,姬昭多少有些失望。
  离开金陵第十八日的时候,他们进了江陵府。
  他的外祖,此时正在江陵府养病中,离城门还有三十里路的时候,就碰上了来接他的人。车还没停稳,他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兴奋喊道:“小叔!小叔!我接你来啦!”
  声音越来越近,还伴随着马蹄声。
  尘星眼睛亮亮地说:“郎君!是我们家大郎来了!”
  这说的是姬昭的表侄殷橼,是姬昭大舅舅的长孙,姬昭的娘亲殷莺是殷老夫人三十六岁时生的,那时候,大舅舅的儿子就已经五六岁了。
  轮到姬昭出生,自然就是和这些孙子辈的玩了,殷橼与他年纪最相仿,两人一起在老夫人的院子里长大,这俩叔侄长得还真有三两分相似。
  殷橼冲到马车前,翻身下马,上前来掀开马车帘子。
  兴许是因为天生的血缘关系吧,哪怕姬昭是后来的,一见到殷橼清俊而又满是爽朗笑容的脸,姬昭立马也发自内心地笑了。
  “哎哟!”殷橼的嘴很贫,“我们小叔成了亲就是不一样了啊,瞧瞧这脸,终于比我好看了!”
  姬昭笑道:“我本就比你好看!”
  殷橼“哈哈”大笑,根本不气,尘星他们熟悉这俩作风的人跟着同笑。
  姬昭拍拍身边:“上来一起坐!”
  “好嘞!”殷橼潇洒地把马鞭往后扔给身后小厮,利索地爬上马车,车队继续前行。
  姬昭成亲前高烧得差点没了命的事,宫里不知道,魏妈妈不敢瞒殷家,殷家上下都知道,老夫人那是心痛得都要碎了,直接也跟着病了。
  这几个月调养下来,身子好了不少,知道姬昭要经过江陵,全家都很高兴。
  魏妈妈早与他们说过,郎君成亲后,性子多少变了些,家里人都能理解,殷橼来前,家人都叮嘱他不许露出诧异。
  殷橼还当他小叔变成啥样了呢。
  结果一见,除了笑得比从前傻了点,他不觉得小叔变了多少,人变得活络些,不挺好?
  往城里回的路上,就听他们俩在马车里抢着说话。
  当时殷老太爷病倒实属突然,想着既然要住上几个月,殷家索性在江陵城里买了个宅子,稍作修缮,就直接搬了进去,如今一家都住在这儿。
  姬昭到了之后,跟着殷橼进去见家人。
  相比姬家,殷家其实才算是姬昭真正的家人,是姬昭长大的地方。
  姬昭还是有些忐忑的,害怕被发现是假的,待他到了后院正房,就见满院子的丫鬟或兴奋,或抹泪地看着他,他走进屋里,还没来得及好好抬头看一眼,“我的心肝啊!”,一声长叹,姬昭眼睛也还没顾得上眨,先听到哭声。
  他慌忙往上看去,一位鹤发老夫人已经哭着朝他走来,他赶紧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去扶她。
  “我的乖乖心肝啊……”老夫人直接抱住姬昭开始痛哭。
  只见满屋子都是华服的女子,大小年纪都有,她们全都看着他在哭,满眼不舍与思念,姬昭被带的,很迅速地也红了眼,跟着哭了,姬昭回抱住老夫人,抽着鼻子道:“外祖母,您别哭了啊……”
  “乖乖,好乖乖!都是外祖母不好!是外祖母没用!”老夫人心里很怪老太爷,就不该听姬家老头子的话,送她的昭哥去金陵,这下好了,送过去就接不回来了!
  她怀疑这压根就是姬家的阴谋!姬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
  偏偏这些话,还不能当面说,老夫人心里又开始疼了,抱着姬昭哭得更伤心。
  后来是殷橼上前来劝,说小叔坐车多辛苦,您怎么也该让小叔洗个脸、换身衣服云云,老夫人又赶紧擦了眼泪,催道:“快去,我的好乖乖,快去换身衣裳,歇一歇,过来直接用晚膳!”
  殷橼陪姬昭回他的院子,姬昭刚刚哭得也有些狠,脸也哭木了。
  殷橼这才收起嬉皮笑脸,说道:“唉,曾祖母天天念叨你,小叔你不知道吧,自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到现在好几个月,曾祖母都没跟曾祖父说过话呢!”
  “啊?”姬昭纳闷看他。
  殷橼无奈道:“曾祖母怪曾祖父不该让你去金陵嘛,曾祖父自己也自责着呢。”说着,他看看跟着的人都在后头,他凑到姬昭耳边小声说,“我有回偷偷看到曾祖父也在掉眼泪呢。”
  “……”
  殷家到目前为止,包括如今新出的孙辈,还是只有殷莺这么一棵独苗苗,作为独苗苗的独苗苗,姬昭从来都是殷家上下最宠的人,就连殷橼也自小就知道,要好好保护小叔!
  这样的爱意汹涌而至,姬昭眨了眨眼,眼眶承受不住这么多的爱意,眼泪汹涌而出。
  “娘啊!我的小叔啊!您可别哭了,求求您了哎!”殷橼急得围着姬昭直打转。
  到了晚间,一家人同吃接风宴,免不了又是一顿哭。
  大家还有苦说不出,在外头,谁敢直接骂皇帝一家呢,只能将苦都吞到心里去。苦归苦,见到想念了几个月的姬昭,看起来也不似想象中那般凄惨,到底是高兴事,哭完,老夫人就是一脸的笑了,看着姬昭简直移不开眼,只觉得自家乖乖怎么看怎么好。
  姬昭见到了包括外祖父、舅舅在内的所有亲人,不知是不是偏见,反正他一看就觉得亲近。
  因为生病,老太爷比记忆中瘦了些,姬昭问了几句,老太爷差点绷不住,要当场落泪,还好老太爷到底是老太爷,硬是忍住了,只是再也不放姬昭走,非叫姬昭坐在身边,叫老夫人好一顿气啊。
  姬昭这次出来,身上有差事,在此处也就是暂留,明早他要继续出发。
  好在桂州办完事后,再回来,就能与一家人同回金陵,因而这份暂时的离别倒也不算浓厚。用完晚膳,大家都催着他回房休息,外祖父将他送到门口,满脸和蔼,声音极轻,就怕吓到他似的:“你放心睡,明日叫橼哥陪你同去桂州,别怕,啊。”
  姬昭一听就笑了:“好啊!这下路上可不会再无趣了!”
  外祖父便也笑得更为欣慰。
  他回到自己暂住的院子,魏妈妈感慨道:“这儿跟咱们扬州家里郎君的院子,布局几乎是一模一样。”
  姬昭听在耳中,也很感慨,不过一个临时居住的地方,都这样。
  他相处了这么小半天,就能感受到全家上下对他毫无保留的关心与爱意。
  想到这儿,姬昭就还想再去找外祖母说说话,老人家也很不容易,女儿没了,只有姬昭这么一个外孙,还被他给顶了,老人家这么好,他好歹也要帮着尽尽孝吧?
  大不了他明早在车里补觉就是,姬昭打定主意就又往正院去了,丫鬟们当然不会拦他,但他来得突然,也来不及进去通报,姬昭无所谓地摆摆手,轻声跳上台阶,正要进去,听到外祖母苍老的声音悲伤说道:“都怪我啊,何必非要等他们家回扬州才定亲?我就该早些给两个孩子定下来的!”
  陪着说话的大舅母叹气:“谁说不是,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再没有比这更好的。”
  “什么驸马,说起来好听,还不是要去讨好公主,魏妈妈把那公主倒是说得不错,我不信!她是君,我们昭哥岂不是要去讨好她?”说到后来,外祖母又抹起了眼泪,“据说一个月里,我们昭哥也去不了那公主府几回,哪有这样过日子的?我的昭哥啊……”
  唉。
  姬昭不忍再进去,他扭头出来,又去外祖父的院子,同样没人拦他,然而与外祖母那儿一样,话里间听到的也是“昭哥”,两位老人都是真心实意地操心着他。
  姬昭没有听墙角的癖好,不想偷听外祖父与舅舅们私底下说话,扭头也要走的时候,又听到外祖父提起“太子”,他一顿,又偷偷回来,将脸小心贴在墙壁上,幸好他们在说正事,本就屏退了其他人。
  “太子?”大舅舅迟疑道,“父亲为何会认为是太子?太子自小体弱,至今二十余载,除了他五岁封太子时在百官面前露过面,也就是上次冬至大朝会了。”
  外祖父冷哼一声,说道:“陛下幼时,我教过他几年诗词,陛下登基后,我也在翰林院待过几年,常常进宫伴驾,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我不敢说一清二楚,却也能猜出□□分来。我就问你,当年,梓州的秦郡王最后一位嗣子也死了,陛下是怎么做的?”
  “陛下想再挑嗣子,保留秦王一脉,留他们在封地,是文相与余相联手,闹了一个多月,打消了陛下的念头,直接收回封地。”
  外祖父点头:“不错,那两个老东西闹这么一出,是想着派自己的门生去梓州,谁知道到最后,陛下神来一笔,把没用的张一绯给派过去了,那两个老东西没少吐血。陛下此人极为专情,太过重情。如若是陛下,根本不会派昭哥这样毫无经验的驸马去桂州,大多数会在宗室里挑几个人,这不是陛下的处事风格。”
  大舅舅又问:“父亲为何认定太子对我们昭哥有坏心?据闻,即便大朝会,太子也不过露个面就走了,过年也没出来,太子的性子到底如何,也是无人知道。”
  “他就是靠这一面引起众人猜想,他露那么一面,文治昌跟余覃两个老东西怕是愁到现在都没睡个好觉,都以为他会出手,想着法子预备接太子这一手,偏偏他又按着不发作了。你看着吧,太子这小子不是个好对付的,接下来,至少半年,太子还是不会出来。”
  “那昭哥此次去桂州……”
  “桂州必会出事!郑王之死,恐怕有异情啊!姬家顶着那样的名号,陛下仁善,能容他,太子这种人可容不下,太子不仅容不下姬家,还容不下文、余两家,就连郑王,哼哼——”说到这儿,外祖父不说了。
  “那咱们昭哥。”
  “旁的事我可管不着,姬家哪怕全家被太子那小子给弄死了,我也懒得管,姬家活该,我只管好我的昭哥就成。”外祖父似乎在跟殷橼说话,“橼哥,方才我与你祖父说的话,你都听在耳朵里。你自小跟着我念书,这趟你也去见见世面,若是遇到不对,千万拉着你小叔离那些糟心事远些,你小叔向来心软,据闻在京里与那郑王府的五公子也多有往来。”
  “是,橼儿知道!”殷橼又好奇地问,“曾祖父,太子真的会害小叔?小叔不是娶了公主,也算是太子的妹夫了吧?”
  “驸马又算什么,历朝历代,一点权力也没有,还不是皇家拿来利用的工具。这些手拿权柄的人,为了权力,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外祖父话中满是嫌恶。
  “橼儿明白了!”
  大舅舅顺势教育殷橼:“读书是为了明心,为了学问,为了子孙万代,是最为高尚的事,旁人家咱们管不着,我们家万不能落入那泥沼之地,被权力利用。”
  姬昭静悄悄地离开书房,对于朝中的事,听得似懂非懂,人也认不全,只听懂了那句太子要害他。
  其实他一直知道太子会杀了他,如今他更确定,他穿的就是他会被太子杀死的那本。
  可他还是不禁茫然,这些日子的相处来看,太子虽是个变态,却也没有真的对他如何,他要出去玩,太子一般都会答应。他骂太子,太子也没真的怎么样他。
  太子不是和气的人,偶尔有些阴阳怪气,倒也还算好说话。
  姬昭停在一片竹林旁,抬头看着被竹叶遮住的月牙。
  太子真的已经开始害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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