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江湖事,非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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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初露,江水滔滔东逝……
  绵延不尽的长堤道路两侧绿树繁茂,郁郁葱葱地努力伸展开枝桠昂首挺胸,希望能越过弥漫着稀薄雾气的辽阔江面,看到对岸的风景。
  长堤上,已然有晨起跑步的人,还有那些跑不动却也早早起来遛弯儿,或者站在大堤上迎着滚滚江水和扑面水雾打太极拳的老人。大江上偶有货轮朦胧的庞大身躯驶过,轰鸣着留下宽阔划痕,掀起雪白的浪花,把早起寻食儿在江面上蜻蜓点水的水鸟驱赶到半空中,轻盈地掠过船头。
  纵家大院西南墙对着的大堤下,搭有一条伸入江面边缘的木制长台,宽四米,长近二十米,最尽头长台与水面不过两尺高度,下方的木桩深入江水之中。一叶扁舟拴在长台前端的粗实铆柱上,在微波起伏的水面上轻轻荡漾。
  身材魁梧高大的纵仙歌沿石阶走下长堤,步上长台,幼子纵萌跟在他身侧靠后一些。
  父子二人踏上小舟。
  纵仙歌穿白衬衣黑西裤黑皮鞋,当先站在船头,身形挺拔如山岳,竟是衬得脚下扁舟愈发渺小可怜,似乎都托不住他的伟岸身躯。纵萌解开缆绳,坐在小舟偏后的位置上,划动双桨,小舟轻盈如梭,向着江心方向荡去——以桨控小舟横渡阔江,在滚滚波涛中直线而去直线而回,不得偏差丝毫——纵萌自小就在父亲近乎严苛的教育下有了这个习惯,只是在外求学时不做这种事,但凡在家中,便风雨无阻。
  “父亲,这件事是谁传出去的?”纵萌眼含怒意。
  纵仙歌背对着儿子,心神散开感应着大江之上浓郁的天地灵气,无需施术吟诵术咒,便有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渐成浩然之势围拢其周身上下,顺带着,也就帮衬了儿子能够在不刻意修行的状态下就可以汲取到更多灵气。
  他语气平淡地说道:“既然发生了,总会被人知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的心,就因此而不静了吗?”
  一线浪头推过,舟首微微偏离随即调正。
  纵萌沉声道:“我可以不在乎所谓的面子,不管是我自己的,还是父亲您的,或者青鸾宗在江湖上的名誉……但这件事,苏淳风肯定不希望传出去。”
  “那又怎样?”
  “您难道就没有想过,苏淳风会猜测是谁传出去的?”
  “不是有很多旁观者吗?”
  “苏淳风不是蠢货,那些都是他信任的人!”
  纵仙歌依旧没有回望幼子,只是语气温和地微笑道:“你现在,也猜测出是我刻意把消息传出去的,而且你担心苏淳风也会这么认为,所以他心里一定会因此而腹诽、记恨我们家,认为我们恩将仇报,把不喜纷扰只愿意平淡生活的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从而会给他带来许多无法预测到的麻烦?”
  “难道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父亲,您太自负,太自私了!”
  “放肆!”
  此时小舟已入江心,纵仙歌身形陡然拔起,背负双手如鹞子般凌空折转,随即微微下沉之后,脚踩江面如履平地,看似缓行实则一步十丈,缩江面成寸,几息间便消失在薄雾覆盖的浩淼江面上,翩然若谪仙返回江畔连接长堤的平台边缘,纵仙歌转身负手而立,目视薄雾遮掩的江心,神情淡漠,身形挺拔如松,气势雄浑似岳。
  他,真不在乎江湖怎么看,苏淳风怎么想!
  江心中那一叶扁舟,在纵仙歌身形拔起之时,舟首受力一头扎进了江水中,如捕鱼的水鸟般瞬间消失在江面上,泛起不多的水花,荡开几缕水波。
  片刻后……
  纵萌钻出水面,甩了甩短短发茬和脸上的水珠,伸手揩了把冷峻的脸颊,没有丝毫不满和怒容地在滔滔江水中,向着江边浮游而去。
  ……
  ……
  如纵萌所担忧的那样,苏淳风心里确实对青鸾宗,对纵仙歌,甚至对纵萌生出了不忿之心。
  因为很显然,这件事是纵仙歌,起码也是在纵仙歌的默许下传出去的。
  心性谈不上什么城府的纵萌,深受打击的江灵儿,会考虑自身及青鸾宗的面子,从而巴不得这种不光彩的事情被深埋进历史的土壤中不为人知。可纵仙歌这号以绝强术法修为登顶奇门江湖风骚二十载的天骄人物,才不会觉得这点儿小事就能抹了他的面子,就连最疼爱的幼子在京都遭遇刺杀,他也只是愤怒而不觉得丢面子。
  因为他的面子足够大,实力足够强!
  至少在短时间内,整个奇门江湖上都无人能撼动其位,其名。
  在苏淳风看来,纵仙歌之所以要把这件事传出去,或者说允许这件事迅速传遍奇门江湖,被诸多江湖术士所知,则是因为这个老匹夫要用整个奇门江湖,迫出苏淳风的真实身份,迫出苏淳风到底师从何人。
  青鸾宗传承悠久,历来便是名门大派,藏有诸多记载着奇门江湖历史秘辛的孤本典籍,还有口口相传的历史秘闻,故而在当今的奇门江湖上,除却真正的诡术传承者之外,能比青鸾宗宗主纵仙歌更为了解诡术传承者和诡术的人,不多。那么通过迟一正与苏淳风斗法时的细节异象,纵仙歌绝对能够猜测出,苏淳风最后那一招霸气强势不次于他当年一指杀白蛟时所用术法,甚至更有过之的擒龙掷龙的骇人异象……
  是诡术!
  但纵仙歌毕竟没有与诡术传承者交过手,没有见识过真正的诡术,所以他又不能百分百确定苏淳风是诡术传承者,而且在斗法前期苏淳风施术所表现出的精绝防御反击风格,全然不似诡术在江湖传说中霸绝天下的攻势之威,反而更似山门术法屹立天地间万古不倒百术难犯之堂皇大势。再者,苏淳风出手救过纵萌,于他纵家青鸾宗有恩,如果他直接针对苏淳风展开调查,忘恩负义的行为实在是太明显。所以纵仙歌得借用整个江湖去怀疑、去证实苏淳风是否为诡术传承者,他背后那神秘的从未现身过,按照苏淳风所说如闲云野鹤般游走与世间的师父,又是谁,在哪里?
  当今天下,奇门江湖刚刚复兴开始繁荣,虽然远远谈不上有什么统一的组织,或者选出一个所谓类似于小说故事中盟主般的人物,但纵仙歌凭借自身在奇门江湖独领风骚二十载的无匹强大,在江湖上确确实实有着极强号召力和极高的威望。
  和他相关的事情,似乎就是整个奇门江湖的事情,引人关注。
  而将来一旦证实了苏淳风的身份……
  纵仙歌会做什么呢?
  每每想及此,苏淳风就会无奈苦笑——以纵仙歌此人秉性,他或许会不屑于奇门江湖历史上对诡术传承者人人可诛之的所谓大义,也决然不会被身份、名分所牵累,不至于必须在奇门的江湖上明确地表达出自己、青鸾宗的态度,但他对神秘的“归属传承”,也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
  因为,江湖传说中的神兵法器“诡术传承”,不仅可以发挥出强大无匹的术法力量,还隐藏着亘古以来人类追求长生永存的绝世机密。
  苏淳风仍记得前世,当整个奇门江湖对他和师父群起而攻之,让师徒二人如过街老鼠般不得不避锋芒只能不断择一绝杀时,纵仙歌和青鸾宗没有出手,只是在言语上表了表态度支持江湖各门各派各术士,仅此而已。而当苏淳风在江湖上如日中天,再无人敢惹时,已然登顶江湖三十载的纵仙歌邀约与其斗法,并定下赌注:
  纵仙歌胜,苏淳风交出诡术传承,纵仙歌会独享并与诡术传承者分担压力,共同保守秘辛;苏淳风胜,纵仙歌则会退青鸾宗宗主之位,自封修为,终生不再求问天人境,并从此不入奇门江湖半步!
  当时,苏淳风应战,并明确提出无需输赢赌注,因为本就没有诡术传承。
  其实那时候他和师父王启民,对江湖第一大宗门青鸾宗宗主,江湖第一高手纵仙歌的光明磊落心性颇为敬重,也感激在师徒二人最为艰难的时候,青鸾宗及宗主纵仙歌没有如江湖上诸多门派和术士那般落井下石趁势打压胁迫过似丧家犬又如孤狼般凶悍得择人而噬的他们。那时候,如果江湖第一的锁江龙纵仙歌亲率青鸾宗高手加入了诛杀诡术传承者剿灭诡术的江湖队伍……苏淳风和王启民这师徒二人还真是难以活下去,更不要说几年后的苏淳风登顶江湖如日中天了。
  那一年,那一夜,江湖上两位均屹立于巅峰的高手,深夜子时在江心斗法。
  最终在奇门江湖上独领风骚已有三十载的纵仙歌,落败。
  苏淳风虽然在战前就已经婉拒了斗法输赢的赌注,但纵仙歌在斗法落败之后,还是退了青鸾宗宗主之位,自封修为不再入江湖。
  纵仙歌不入江湖,没人能迫他入江湖。
  因为,他是纵仙歌。
  ……
  ……
  江湖事,非凡事。
  军训过后返校,身为京大学生术士协会会长的苏淳风,在第一时间里接到了罗同华教授的电话,把他叫到了考古文博学院的一间办公室里——可以理解,要开学了,要有新生入校,罗教授找他这个会长谈谈接下来的工作问题嘛。
  不过,罗同华似乎没想要谈工作。
  “淳风,你怎么会和纵仙歌的徒弟发生冲突?”
  “有什么不可解的仇怨,非得与迟一正定下生死斗法?”
  “你斗法获胜击杀迟一正也就罢了,怎么偏偏还废了他徒儿的修为?再怎么说那也是纵仙歌的徒弟徒孙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苏淳风感觉罗同华就像是村里那些极其不闷事儿好八卦的长舌婆娘,揪住一件新闻就急不可耐地打破沙锅问到底,恨不得刨出当事人的祖坟,非得把什么优点污点全给捣腾出来,似乎不这样做都不好意思赶紧去添油加醋地向别人传播八卦以证明自己多么得足不出户就能知晓天下事。
  斟酌着小翼地简单回答了罗同华的几个问题后,苏淳风苦笑着叹道:“没想到这件小事却搞得人尽皆知,实非我所愿啊。”
  罗同华当然不是好八卦的人,只是担心苏淳风——小伙子胆识也忒大了些。
  这个江湖,已经平静了太久。
  纵萌在京城遭遇刺杀,暴怒的纵仙歌在平静数十年的江湖上掀起了这几个月以来的风风雨雨,这档口不怎么关注近来江湖风雨事的苏淳风,又杀了纵仙歌的徒弟,废了纵仙歌的徒孙……这小子本就在纵萌遭刺杀一事上有重大嫌疑,所以罗同华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以应对锁江龙纵仙歌有可能到京城飙怒的危机。
  事实上,罗同华得知消息后,就立刻与纵萌、纵仙歌联系过。
  “纵仙歌是江湖公认第一人,所以从这个层面来讲,他的事就是江湖事……”罗同华神情严肃地说道:“你以后,切忌不能再这么鲁莽冲动。”
  苏淳风无辜道:“我又能如何?”
  罗同华无语。
  按照苏淳风所述缘由,他还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只是这后果,似乎未免太严重了些。
  办公室稍稍安静了一会儿之后,罗同华才和缓了态度,认真问道:“江湖传言中对你与迟一正之间斗法过程的细节不够详尽,你刚才的讲述也只是简单概括……能不能,详细地给我讲述一下?这些,也没必要忌讳隐瞒什么。”
  “真没什么好说的,我赢得侥幸。”
  “好吧。”罗同华略显失落,就像是一个没能满足八卦之心的婆娘,却又不是那种能落下脸皮非得刨根究底为难他人的人——罗同华潜心研究记录奇门江湖历史,以及各流派和独门术法多年,对于这起在当代江湖上已经被宣扬得极为轰动的斗法事件,自然相当刚兴趣,更希望能够详尽记录在册流传于世。只是这中天秘术到底是何种术法,又有着何等威势,双方斗法时引发了怎样的天地异象,旁观者又有何人……
  如若不知,又怎能详尽记载?
  不详尽记载,难免会让执笔者心有无尽遗憾,也在历史上留下空缺。
  罗同华却不知道,江湖传言中对于斗法详情的一些好似刻意而为之的细节删漏,也是苏淳风感到困惑,又感到庆幸的。
  首先,斗法时旁观者都有谁,江湖传言中没有提及;
  其次,斗法时双方所用术法,引发了什么样的天地异象,又有着怎样的威势,也没有提及。
  既然纵仙歌要把苏淳风推上风口浪尖,要借用整个江湖来迫出苏淳风的真实身份,背后的师承,那么他为什么又要故弄玄虚地藏着掖着呢?如果纵仙歌把当时的斗法详情传至江湖上,再把自己的判断和怀疑稍稍透漏出那么一点点,绝对能引起江湖中人的关注及不断地猜测甚至亲自去验证,直至最终揭开真相。
  这个江湖平静与否不重要。
  苏淳风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不能平静了,所以他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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