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痴儿何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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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池?”
  朗明昊一怔,喝水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罗晟的意思,一脸无奈,“崇义那小子还真是长情啊,都三年了,一次都没回来过,守着一片山头当自己的家了。”
  罗晟无奈苦笑,“轻羽这臭小子,一辈子没啥大出息,但是眼光还算不错。”华崇义这辈子,怕是都走不出来了。
  等罗晟将南河的事情处理完,已经是秋末冬初了,十一月份的仇池有些冷,虽然比蜀川还能高出两三个温度,但是下过秋末最后一场雨之后,路面上也薄薄了结了一层纤弱的冰碴。
  小亮接到门口的岗哨通知,从监控器里一看是罗晟,欢欢喜喜地跑到大门口去迎接,俩人一下子两三年没见,都很开心,小亮黝黑的脸上开朗的笑脸依旧,“二爷,你怎么来之前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啊,我们正准备冬训呢。”
  罗晟哈哈一笑,擂了他一拳,“怎么着,我来还耽误你们训练了呗,那我现在就走。”
  小亮赶紧拉住人,“哈哈哈哈,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快走,二爷,我们今天晚上吃回锅肉呢……”两人勾肩搭背的进入基地大门,从慢慢闭合的大门内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
  这是三年多来罗晟第二次来天水的军事科研基地,此时,这里已经被华崇义全部改建成了彻彻底底的军事训练基地,完全看不到科研的影子了,可能多多少少是他心里留了一些阴影。
  “你们队长呢?就留你一个人在这练兵啊。”罗晟倒了一杯他特意从朗明昊那里顺来的自酿酒,给小亮也倒了一杯。
  小亮一饮而尽,砸吧了两下嘴,呲着牙,回道:“我们队长又去伏羲崖了,他每个月去三次,月初月中和月末,雷打不动风雨无阻,今儿不正好是十五号了嘛。”
  罗晟一愣,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摇头苦笑,“他还放不下啊。”
  小亮给他夹了两块香喷喷的大块回锅肉,回道:“哎,你还不知道嘛,都这么长时间还放不下,我看我们副队,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估计轻羽哥回不来,他也就别想走出来了。”
  罗晟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何苦呢,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就好了。”其实他的心里有些复杂,作为风轻羽的亲舅舅,他很想看看华崇义对他外甥的感情到底深到了哪种程度,可同时作为男人,再一看到他这么钻牛角尖死不出来的样子,又觉得拿自己的余生来苦等,似乎又替他有所不值。
  小亮打了一个酒嗝,喝酒上了脸,两只脸蛋子通红一片,一只胳膊瘫在桌子上,近乎是自言自语,“谁知道呢,可能是对于副队来说,这种死等,也是他活下去的意义和动力吧。”
  “这种意义……”罗晟咀嚼着这句话,他想反驳一下,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惨痛经历,没有失去过最让他承受不住的那个人,所以在一切事实都没有发生之前,他说出的任何说服华崇义的话,都显得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那种深刻的体会,也许不在切身实际经历中的人,是没法体会的吧。
  罗晟和小亮喝的晕晕乎乎,被几个小战士给扶回了屋里,一睡醒就到了第二天太阳高升之后。
  吃完了早饭,罗晟抓到一个小兵问他们负责人的去向,小兵回答说这个时候应该在操场上做新兵的上午集训。
  罗晟一路想着该怎么将话说出口,一面晃晃悠悠就出了基地大楼,来到了后面大操场的过桥之上。
  以他背后的视角看去,乌泱泱的一大群绿色身影,各个骁勇挺拔,每小队呈正方形方阵训练,姿态整齐划一,呼声高亢,纪律严谨,很像是华崇义这种人能训练出来的兵。
  而华崇义高挺轩昂的身姿立于众人之前,一身猎人迷彩,脚蹬黑皮陆战靴,装扮行头十年如一日未曾改变,他口中频频发出深沉有力的训练指令,身形崩然不动,面无表情,不怒自威,还是那么容易给人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这个人,从俊美挺拔的外表,和规整严谨的行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改变。
  而三年复两年的时间,他已经近乎从青年迈入了而立之年,这段漫长的岁月在他身上雕刻出了显而易见的执着与沧桑,无法磨灭的痕迹,被他掩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能感觉得到,却触碰不到。
  华崇义听说罗晟来了,在结束上午的训练之后,把罗晟叫到了顶楼可以俯瞰整个基地,也可以跳跃伏羲崖的地方。
  两人扶扒在栏杆上,罗晟发现他们手下栏杆的位置有两处明显的划痕,而其他地方一如既往的光滑,只有他手边两处,斑斑驳驳的痕迹在银色的白钢上显得特别明显,看似是经常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划过而留下的。
  他低头去看华崇义的手,指甲上显然有断裂的痕迹,甲盖上还留有淡红色的细小伤痕,这家伙不是半夜睡不着就来这里眺望伏羲崖,控制不住心情才留下的吧。
  罗晟闭了闭眼,咳了两声,开了口,“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能放下就放下吧,你还有很长的路……”
  “我看见轻羽了。”
  “……”
  罗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击一下子给震住了!!!
  “你说你看见谁了???”
  罗晟瞪着眼睛,眼珠子都要凸出来。
  华崇义眺望的眼睛有些酸涩,抽回了视线,轻轻敛下目光,“我看见轻羽了,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本人,也许,是他尚存的意识源。”
  罗晟震惊了足足十几秒中,才反应过来,他一把揪起华崇义的衣领,眼珠暴凸,“你真的看见了?你不是因为思念太过而做梦?你他妈别是自欺欺人吧。”
  现在罗晟看华崇义,有点几乎于看神经病的感觉。风轻羽是在他们所有人眼前被能源种的能量吞噬,被八卦盘吸收的,八颗能源种惊天动地的强大能量,还会允许风轻羽有残存的能量出现?!
  他不相信!肯定是华崇义这小子相思成疾发了一场糊梦。
  华崇义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做梦,是清醒的,但我现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你相信,因为……我自己也还不能确定。”
  “你有看见他的脸和身体吗?你别在这胡说八道了。”
  华崇义摇头,眼神有些飘忽,“没有脸和身体,但我在靠近伏羲崖的时候,能感受到他意识源的存在,那种熟悉的感觉,我不会认错。”
  罗晟瞪着他眼睛足足有一分钟,确定了这个人神志还算清醒,松开了手,“就因为这种不确定,所以你就一直守在这个鬼地方死等?”
  罗晟烦躁的搓了两下头发,回身‘当’的一脚踢在栏杆上,“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了,你明天就跟我回蜀川。”
  华崇义皱了皱眉,“不行。”
  “等你什么时候情绪转换好了,再回来。”
  “不行,我要留在这里。”
  罗晟看他那副‘没得商量’的模样顿时有些出离愤怒了,“你清醒清醒行不行,轻羽他已经不存在了,就算你还能在他离开的地方感受到他仅存的意念,这样不显其型,不见其人,你早晚会被折腾疯掉。而且蜀川那边也需要你。”
  “不见其人也没关系……”华崇义沉声打断了他的话,冷言道,“都没关系,我只要人在这里,就能感受到他的意识还活在我周围,这样就行了,其他都没关系。”
  这已经就接近于病态了好吗!!!
  罗晟懊恼的在顶楼天台上来回渡步,战靴坚硬的鞋底发出‘哒哒咚咚’的声响。
  他停在华崇义的身后,这个男人钢铁一般的意志力,挺拔高大的身躯,像一道墙一样矗立在这里,不容人违逆,想要挪走这道墙,就意味着势必要将他砸碎重铸。
  罗晟仰脸望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吐了出来,苦笑道:“我算是服了你了,你他妈这哪是情痴啊,这纯他妈的是情圣啊。”
  那日,罗晟败北而归,看见他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方尤也苦笑着宽慰,“算了,他在那也好,可以随时观察着那边的动静,那里地处较为隐僻,练兵最合适不过,过几天我就把这边新招收的兵源给他送过去。”
  罗晟拉着他躺在床上,手指一下一下缠绕着他的发梢,“他说看见……”
  “看见什么?”
  “……没什么。”
  罗晟欲言又止,还是决定不把这个话茬说给方尤听了,省得他再来一阵躁动。罗晟无力的搓了一把脸,他这几天叹气的次数,比他这辈子加起来都多了,他迟早得被那俩人折腾的提早年老退休。
  罗晟离开的一个半月之后,过了阳历年节,华崇义接到了首都那边传来的年后接收新兵源的培训通知,他将通知递给小亮,然后一边穿外套一边往外走,“你先去筹划过春节的准备,等节后再进行新兵的迎接事宜。”
  小亮点着头,看着华崇义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想要叫住,又及时刹住了声,只能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华崇义孤身一人,没有带枪,没有带刀,甚至连一根照明的手电都没有带,他站在山崖下面,‘刷’一下展开双翼,淡金色的双眸在漆黑的冷夜里发出幽深锃亮的光芒,径直地朝着伏羲崖的方向飞了过去。
  站在山崖顶端,面对那多年一直未变的一大堆的巨石瓦砾,空气中撒发着一种自然界中特有的清新气息,随着细细冷风,朝着他的面颊一阵阵扑过来。最开始的时候,华崇义还会幼稚的想,如果他扒开了断裂的伏羲崖,会不会从山石之下把风轻羽解救上来?!对于这种想法,他自己都觉得很不符合他冷静沉稳的性格。
  在面对最艰难的离别之后,他已经将当时所有的愤慨、绝望、激烈的情绪掩敛下去,他每日每夜,闭上眼睛,脑中浮现的都是风轻羽看他的最后那一眼,那回首一望,让他这么多年都未曾淡忘。
  就以为从没有一秒钟的忘却,以至于让他频生一种,风轻羽仍然在他生活的环境之中,他的气息,在他周围环绕。
  他心里清楚,这也许,只是他心底的一份执着。可是他又隐约觉得,也许那不仅是因为他执念太过而产生的错觉,他必须要相信,风轻羽还存在于他的身边,哪怕只能作为一种意识源的存在,只要能感应得到他,他就不会放弃。
  身后的老林中传出几声猫头鹰尖锐的鸣叫,被风裹夹着在空气中来回飘荡,显得有几分渗人。
  华崇义周身光焰微微,身后的淡青色羽翼铺展开来,浑身撒发着不同寻常的冷冽气息,让伏击在他背后,瞪着红色眼睛的动物纷纷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伏羲断崖的巨石下微光闪闪,忽隐忽现,极其浅淡,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华崇义紧紧地盯着瞧,眼睛眨也不眨,半晌后,他的瞳孔中映照出一个颀长的轮廓,仿佛有一个人,正缓慢的走进他的眼底,可是他的面前,却仍然是漆黑一片,不见任何一个影子。
  华崇义不敢眨眼,生怕将自己瞳孔中的倒映给挤了出去,那身影在他水汽氤氲的淡金色双眸中,渐渐聚拢,若隐若现,如同一具没有实际躯壳的灵体,看不清面貌,看不见五官,如一根随时浮散的蒸汽,凝聚在华崇义的眼仁上。
  华崇义宽阔的双肩,细细的颤抖,他纹丝未动,双唇微微开启,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轻羽……”
  身后伏击的动物纷纷往后退去,似乎是见那人面前根本是漆黑一片,全是瓦砾碎石,根本不见半个影子,可他却发出了悲哀的呼唤,好生奇特。
  华崇义不敢动作,不敢出声,甚至不敢流泪,连呼吸都是轻弱未闻,他好怕他忍不住落泪,就把眼中的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倒影给冲垮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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