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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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他出来,卫瑕不由往他身后望了望,似在好奇苏雅为什么不见了。昨晚引商也将苏雅之事讲了出来,只是两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就等着今日再与苏雅好好谈一谈。
  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了结的,总要去面对。
  可是当华鸢闪了闪身,露出了身后屋子里的情形时,院中的两人看到的是并排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
  一具是引商的,一具是天灵的。
  引商的心终于彻底沉了下去。几日以来,她一直在欺骗自己,心里想着真正的天灵或许还活着,可是,那只是她自己的心愿罢了。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是我与他遇到厉鬼的那次吗?”好半天,她才终于有勇气开口。
  就在华鸢来到这间道观之前,她一直是与天灵相依为命的,而在华鸢出现前的那一夜,他们二人偏偏遇上了一个凶狠的恶鬼,虽侥幸逃命,天灵却被吓得大病一场,从此连说话都有些说不通顺了。
  那时她并未多想,只是一味自责。可是现在仔细想想,其实早就该发现其中的古怪才对。
  华鸢点点头,“是。”
  那一次确实是意外之事,可是偏偏天灵因那恶鬼而死的时候,他与苏雅都在附近。为了帮她脱身,苏雅当即附了天灵的尸身,又随她回了道观,直至今日。而天灵的魂魄飘飘荡荡的没有追上他们的脚步,只能跟着阴差回了地府。
  “他是个好人,这一世积了不少善德,魂归地府之后便去转世托生了,这辈子投胎到了一个好人家,一生富贵平安。”当日之事,华鸢也曾自责过,不过事情已经如此了,他能做的只有让那个善良的少年人投生到一个好人家,永生永世无忧无愁。
  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了。
  引商也不知自己能埋怨什么,亦或是有没有资格去埋怨。但是即便早有预感,在亲耳听到事情经过之后,她却还像是被人狠狠扼住了咽喉,好久好久都喘不过气来。
  这一切能怪谁?只能怪她自己。当日若不是她非要拉着他出门,陪伴她那么久的人怎么会无辜枉死?
  都怪她……
  “这与你无关!”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华鸢突然收敛起了神色,拔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告诉她,“你若想找一个人来怪罪,那就怪那个酆都大帝。在他治下,部下反叛,阴间大乱,恶鬼作乱人间。这些年来,你所遭受的苦难,都是他带来的,与你,与任何人都无关!”
  他很少这样激动的与她说什么。
  引商脸色的悲戚之色都没有完全隐去,便已是一愣。
  可是华鸢却像是不愿再谈,他慢慢转过身背对着她,然后指了指屋里那两具尸体,“苏雅聚不成身形,还是要靠这肉身才能在人间行走,再等些时日他就会醒了。至于你,阳寿本就未尽,生魂也不能离体太久,回来吧。”
  说到那个“回”字的时候,引商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她轻飘飘的飘向那个房间,然后被他轻轻一推就推到了尸身上。
  就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棍,引商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晕眩着的,再睁开眼时,屋子还是那个屋子,眼前的情景都未变,身体还感觉得到地上的冰凉。
  她动了动胳膊,发现灵活自如,这才慢慢坐起身子,然后在准备站起来时,不由又将目光落在了天灵的尸体上。
  “那我该如何替他报仇?”虽说逝者已经投胎转世去了,可是这一世的仇怨还不算终了,她什么都做不到,甚至已经没办法为他超渡,那就只能为他报了当日之仇。
  华鸢站在门边,遥遥望向了长安城的方向,“下一任酆都大帝还未归位,阳世怕是还要乱个几年。恶鬼四处作祟,单凭镇守阳世的阴差一人,已经不足以守一方安宁。”
  她是个以捉鬼为生道士,能做的,自然是自己的本行。
  “我们搬家吧,搬去长安城。”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过阴(7)
  搬家到长安,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苏雅还未醒,华鸢早把他带到城里的小楼等着,幸好还有个枕临能帮忙做事。卫瑕从城里雇了人帮忙搬运东西,但是几个人细数了一遍道观里的东西,最后发现值得带走的也就只有那尊酆都大帝的神像。
  当年师父还在的时候,道观里连一尊神像都没有,更别提香炉什么的。后来师父一走,引商便想办法凑钱买了这尊神像回来日日供奉,以求父亲在地狱里早日解脱。仔细算算,也是不少年头了。
  而如今姜榕尚在人世,反倒是青娘先魂归地府。当卫瑕问她要不要带着神像走的时候,引商犹豫了一瞬,还是叹着气点下了头。
  枕临不认识这神像,绕着它转了好几圈,一直在困惑的问着,“这是哪个神仙啊?”
  大家都忙着手里的事,没人理会他,最后还是华鸢开口答道,“北阴酆都大帝。”
  引商不由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就在几年前,他初来道观时,也曾问过这个问题。想必这神像与真正的酆都大帝实在是不像吧,她还清楚的记得那时他脸上的震惊之色。
  “搬走之前,再拜一拜吧。”她招呼着帮工的人先放下神像,然后走到这至高无上的北帝君面前,郑重的拜了三拜。
  “凡间的习俗,在超渡亡魂时总要奉祀酆都大帝。”卫瑕耐心的给枕临解释一句,也走上前拜了拜那神像。
  枕临傻,懵懵懂懂的见大家都拜了,便跟着拜了拜。
  最后只剩下华鸢一个,他仰头望了望这尊当初吓得他不轻的神像,像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竟不由笑了笑,然后略一颌首便直起了身子,“上一任酆都大帝已经离任,下一任尚未归位,现在拜也没什么用。”
  说到这个,引商就忍不住要说一句,“三千年一改任,下一任不该是早已定好的吗?怎么现在还不去继任?”
  阴间无主,闹得阴阳两世大乱不说,阳世的人就连该拜哪个神都不知道了。
  对此,华鸢也无话可说。几人接着收拾要带走的东西,至于那些太破旧的,便干脆扔了不要。
  最后,所有的东西都装上了马车,华鸢摘了匾额还有门上的门画,几人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小院,引商走过去关上大门,走出几步又忍不住扭头再看看,一连回了好几次头,这才跟着大家向城中走去。
  在梦中想了多年的长安城,就在眼前。
  三年之间,平康坊变了不少,他们宅子旁边的铺子也几次易主,只有姜慎仍未搬走。
  得知他们搬家的消息后,姜慎早早就等在了门口,好心的帮忙张罗着。听说屋里屋外的摆设,也都是她帮忙布置的,引商在进门之前就连声向她道着谢。
  “都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就是。”三年未见,姜慎也未见外,亲昵的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又去屋里吩咐婢女们做事了。
  引商本以为她所说的“一家人”是从华鸢这里论的,正想找她说清事实,可是步子还没迈出去,便见那边姜慎吩咐完婢女之后就顺势勾着卫瑕的脖子坐在他怀里,两人举止亲密不分你我,说说笑笑的竟像夫妻一般。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手里捧着的东西都险些散落一地,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可是当她放下东西狠狠揉了揉眼睛之后,眼前那两人的亲昵姿态也未减半分,卫瑕说话时,姜慎就揽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始终都是笑着的。
  “姐姐,你怎么站着不动了?”枕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得空坐下歇一歇。
  其实他的年纪远比引商、卫瑕这些凡人要大,可是长得稚气又有些傻,便不得已的“哥哥、姐姐”这样叫着。
  一想到自己离开这三年里,只有这条小鲤鱼是一直跟在卫瑕身边的,引商连忙揪起他到院子里,然后偷偷问道,“你可知道你卫哥哥是怎么……是怎么与那小娘子好上的?”
  她一急,问得也直白。
  枕临傻兮兮的摸了摸头,然后笑了,“是那个小娘子自己来找得卫哥哥啊。”
  听他说,当年姜慎与丈夫裴舒和离之后就一个人独居,刚好卫瑕也时常来这栋小楼找她商量买宅子一事。一来二去的,两人自然算是相识了。然后……
  “然后,卫哥哥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可是唯独进不去道观,就只能拖着不肯将房子卖给卫哥哥,让卫哥哥来见她。”
  一连三年,她的真心太可贵,哪怕卫瑕是铁石心肠,也要被磨穿了。何况姜慎确实有着绝色之姿,虽然比寻常女子大胆了一些,可是这世间别说是女子了,男子中又有几个能像她一样博古通今,文韬武韬、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卫瑕或许可以不为美色所动,但是无法回绝一个可以奉为人生知己的女子。何况她从一开始就并未瞒他,她承认自己并非凡人,修炼多年,现在是个不受天规约束的散仙。
  这可是活生生的天仙下凡。
  别说是男人了,怕是连女人都忍不住会动了心。引商仔细一想,这事换做是自己也回绝不了,何况是一个已经放下旧情的男人呢。
  一年两年不为所动,到了第三年……只能说,他也不是不食烟火的。
  “这算是喜事吗?”引商自言自语的站起身,继续回屋子里收拾东西,迷迷茫茫的还喃喃道,“晚上做条鱼还是羊?”
  “羊!羊!羊!”枕临在后面拼命的喊着,生怕自己要在饭桌上见到同族。
  华鸢早在搬过来之后就去小楼里摆弄天灵的尸身了,直到晚上吃饭时才下了楼。
  今晚的饭是姜慎亲自下厨做的,据说她在人间待得久了,什么都学了些。引商只拿筷子夹了一口,就不由连连称赞对方的手艺。
  他们这个道观本就算不得真正的道观,美酒荤腥一律不戒。席间,就连华鸢对这个侄女的脸色都稍微好了些。几人吃了个尽兴,自有姜慎带着的那些婢女收拾好残局。
  到了晚上,枕临早早回自己的水缸里去睡了,婢女们也都回了姜府,只剩下姜慎说要留下借住。
  她这是什么意思,在座的人都看得出来。
  引商用力点了几下头,就避到了楼上。
  不同于以前那间小院,他们现在这座宅子虽然只有一座小楼,里面却大得很,楼上楼下足有□□个屋子。华鸢住了二楼最中间,引商则住在最北,硬是与他隔开了几个房间。而在他们两人之间,住的就是卫瑕了。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虽然足有几日没有睡过觉,引商躺在床上却仍是无法合眼。
  又叫她怎么睡得着?父亲还在人世,母亲病故,自己死而复生,一直陪在身边的人早已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就连照顾自己长大的师父,也让她觉得陌生……
  她终于搬来了她朝思夜想的长安城,却开始怀念起以前在城外道观时一无所知的日子。
  如果一直那样懵懂的过下去,是不是也就不会为这些事烦心。
  而她仅仅是那个塔里待了几个时辰罢了,其他人已经过完了整整三年。三年,足以改变许多事,也足以忘却许多恩怨。也许所有人都已经不再为当初之事烦忧,就连苏雅,在阴间等了她足有三百年之后,再见她时也早已没了当日被她戳破真相的尴尬。只有她一人始终站在原地,仍旧无法释怀。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她无力改变,只能努力去接受现在的一切。
  万事总有云散天晴的一天。
  到了夜半的时候,她终于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可是夜里寂静,小楼里但凡有点响动都清晰可闻。她刚一合眼,便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床榻震动的声响,那声音时大时小,又夹杂着男子轻声细语的说话声,听起来着实是诡异。
  这宅院贴了不少防鬼的符咒,可是终究不是防贼的,还以为是家中进了什么小贼的引商迷迷糊糊从床上坐了起来,可是刚穿上鞋准备推门出去,就又听到女子的一声轻笑和低|吟。
  这一声就像是一棍子打在了引商的后脑勺,她猛地醒悟过来,瞪圆了眼睛慢慢将脑袋扭向不远处的那个房间,突然想起今晚姜慎是住在这里的。
  那边的声响始终未停,她维持着推门的姿势站在门边,尴尬得不知该不该关门继续睡觉,可是心里却还隐约有些好奇,想要走近一些仔细听听。
  夜深人静的,再细微的动静都清晰可闻。
  人人都有好奇之心……这样劝了自己之后,她踮着脚一步步的走近那个屋子,一面听着一面连嘴都快合不上了。
  可就在她距那房间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一道黑影也从楼下跃上了二楼,刚好落在她的身后,用余光瞥见这一幕之后,她连忙闪了闪身,飞快的抬腿朝那人的脸颊踢了不去,只可惜对方身手更好,避过这一击之后就上前钳住了她的肩膀,“别打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很快让她放弃了挣扎。
  “花渡?”她惊喜的低声喊了一句,然后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和他的嘴,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花渡本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安静下来之后,便清楚的听到了旁边房间里传来的声响,然后倏地收回了自己搭在她肩上的手。
  他突然有些后悔这个时候前来。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过阴(8)
  屋内的人浑然不觉外面的情形,亦或是察觉了也不想理会。只有引商和花渡两个人站在门外大眼瞪小眼的,尴尬不已。
  “我们去别的地方吧。”最后还是花渡脸皮更薄一点,说完便转身下了楼。
  引商不甘心,又把耳朵竖起来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这才带着满脸的笑离开。
  自洛阳城一别,虽然于引商而言只是几日,可是事实上,两人已经足有三年未见。下楼点上灯,面对面坐下之后,花渡忍不住抬眼看了她好久。
  “怎么?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吗?”她笑着把脸凑近他,让他看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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