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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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应天背着穆长生的背影消失,闫息才收回目光,一声冷哼,他看向角落里的三人。
  “你们几个,现在可以离开我闫家的地方了吧?”
  季泽和赵成安坐在石柱下,宿清源站在他们旁边。
  听了这话,季泽抬头看了他一眼,狭长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冷意。
  宿清源倒是不在意,他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帮助应天,此时应天和穆长生都放弃争夺望虚镜了,他自然不会再留在这里。
  季泽把昏倒在地上的赵成安拉起来甩到肩膀上,跟宿清源点了下头,便一同转身离开,走之前眼角余光瞥到任千里喜形于色的模样,嘴角讥诮地翘了翘。
  见那三人都离开了,任千里立刻飞身去取望虚镜,然而他的双手却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他愕然地看着玉盘上的金色光华,望虚镜依旧在其中沉浮,却只是一个虚影。
  “望虚镜呢?”他回头对闫息道:“你说过望虚镜在这里的!”
  闫息闻言看了玉盘一眼,懒懒道:“本来是在那里的,怎么?现在不在了吗?”他费心思走进这间宅邸不过是为了找回祖先留下的阵法手札,现在东西都到手了,自然要离开了,至于任千里能不能拿到望虚镜……跟他有什么关系。
  任千里一看他的态度哪还能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意思,他忍着怒气道:“你明明答应过会帮我拿到望虚镜的,我则负责打开结界,如今你竟然要反悔?”
  闫息道:“话可不能乱说,我没帮你吗?我这不是帮你把穆长生和应天给弄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至于望虚镜……我有保证过这里的望虚镜一定是真的吗?”
  任千里:“你……”
  闫息冷哼一声,他那先祖藏东西的手段太过高明,他寻访了许多年才拿到一部分手札,望虚镜是他最重要的法宝,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放在这里?光是在大庆,就有十多个地方放着这样的虚影,他寻觅多年都得不到,任千里又凭什么以为他一定能拿到真的。
  闫息抬脚就要往外走,可任千里费尽心机却只得到一个虚影,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他离开?他眼底红光一闪,地面的石板如同被风吹过的薄纸一般被掀飞了起来,尽数朝着闫息袭去。
  闫息并不回头,也没有任何动作,那些石板却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骤然停下,而后下雨似的砰砰砰落到了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闫息终于回头看了任千里一眼,道:“省省力气吧!你是很强没错,然而你根本不可能打到我,又能有什么用呢?”
  任千里攥紧了拳头,怒目而视。
  闫息毫不在意,就要打开结界离开。然而下一刻,整个世界都如同地震般剧烈晃动了起来。
  闫息皱眉:“怎么回事?”
  ===
  “怎么回事?”地面震动,天空晦暗,远处龙卷风携着雪花狂涌。宿清源拧着眉头看向身边背着赵成安的季泽,问道:“季公子还记得我们来时的路的吗?”虽然结界已经闭合,但他们来的那个地方是结界的边缘,又被轰开过一次,从内部打开应该会比来时容易。
  然而季泽根本没有听宿清源在讲什么,他盯着远处的龙卷风,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甚至不管不顾地抛掉背上的赵成安,身形一闪就朝着龙卷风冲了过去。
  宿清源连忙将被摔在雪地上的赵成安扶起来,再抬起头时季泽的身影早已消失了……
  雪下得比来时更大了,一眼望过去几乎分不清天地的界线。
  应天背着穆长生在雪地里狂奔,他着急着找到来时的入口,甚至忘了可以让穆长生开口开一个门走出去。
  肩头忽然传来濡湿的感觉,应天心一沉,慢慢停下来,侧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穆长生的血!
  他瞳孔紧缩,连忙将穆长生放下。茫茫雪地里,穆长生的脸色却比这雪地更白,鲜血不断从他唇边溢出,应天伸手去擦,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心里慌张极了,却不敢提起闫息刺激他,只能道:“长生你冷静一点,不要想,不要去想。”
  可是穆长生要是能不去想,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他撕心裂肺地咳嗽着,鲜血喷洒在雪地上,眨眼间就被冻成了一块块血红的晶体。
  他紧紧地抓着应天的手臂,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突起,瘦的骨节分明,“应天,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子归,是我害了他。”他双眼无神,喃喃道:“可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并不知道,我觉醒了言灵。”
  应天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凝视着他的双眼,“不是你的错,你根本不知道,你没有错!”
  穆长生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可是不知,难道就无罪了么?”
  应天看着穆长生眼底的浓重的悲哀,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往下沉。
  寒风呼啸,吹赶着雪花席卷了整片天地,带着人的意志穿过岁月,投进过往。
  第81章
  ——十五年前
  奢华大气的钟家主厅里,年过四十的钟家家主钟离生坐在主座上,手里拿着杯盏,缓缓饮了一口茶水。他看着坐在面前,神色有些阴郁的小少年,露出一个有些虚伪的笑容。
  “穆少主,钟某曾经受过令尊不少恩惠,对于令尊曾经给予的帮助,钟某也一直铭记在心,一刻都不敢忘记。但是……”一个转折,表明了他接下来的态度,“钟某如今坐在家主的位置上,能考虑的就不能只是个人了。散厄君如今风头正盛,气势太强,我们钟家实在得罪不起他。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误了整个家族的前途。穆少主也是出身世家,想必能明白钟某的苦衷……”
  钟离生接下来的话,长生没有听下去,他一句话也没说,直接从对于才八岁的他而言太过高大的椅子上跳下来,双脚一落地,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咬牙忍了下去,一路维持着还算平静的脸色,甚至连步子也没有半分紊乱地走出了钟家。
  直到远远离开钟家宅邸,他一直伪装出来的镇定才土崩瓦解,几乎是一瘸一拐地,他走到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小心地脱掉脚上的鞋。
  白色的袜子已经被血浸湿,紧紧地贴在他的脚上。
  七天前,他从黑暗中醒来,满目疮痍,穆家的一切,都成了一片废墟,他甚至找不到父母亲人的骨灰在哪里……
  这七天,他当掉了身上仅有的饰物,辗转了许多地方,走得双脚起泡流血,才来到离穆家最近的钟家,然而现在,连离家族最近,曾经受过家族不少恩惠的钟家也拒绝了他。
  看着脚上的血,小小的长生眼里闪过泪花,但很快就硬生生止住了。他抹了抹眼睛,忍着疼,把鞋子重新套上。
  “这位大爷,您行行好,给点钱吧!”街上的小乞丐正围着一个中年男人乞讨,一张脸抹得漆黑,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
  长生看着他,忽然想到,即使他一直竭力保持着外表的干净和体面,可是实际上,他跟那些小乞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同样是无父无母,同样是无家可归,同样是跟人乞讨,不同的只是,对方是在大街上,而他刚刚被人赶了出来……
  自从那场可怕的大火将家族全都毁灭了以后,长生就觉得每一天的夜晚都来得特别快,尤其糟糕的是,这天下雨了。
  他已经没有钱去住客栈了,只能缩在人家屋檐下的角落里。抱着膝盖看着雨幕里一个个行色匆匆的路人。他们都有家可以回去,都有亲人在等待他们……
  不知不觉中,长生的眼睛又开始湿润起来,视线被泪水弄得一片模糊,雨声哗啦哗啦,有不少溅到了他脸上,冷得他止不住地哆嗦。
  “阿远……阿远……”
  是谁?是谁在喊他的名字?长生睁开眼睛,目光却对上一双饱含怜惜的眸子。长生一愣。
  蹲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大了他几岁的少年,对方眉眼清俊,柔声对他道:“阿远,我是闫回,闫子归啊!你还记不记得,你六岁那年我抱过你。”
  长生愣愣地看着他,终于从过去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人的信息,他点了点头,迟疑地叫了声,“子归……大哥。”
  “恩。”闫回欢喜地应了一声,他站起身,牵着长生的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来,阿远,跟我走,我带你回闫家。”
  ===
  闫家和曾经的穆家不同,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只有一个小小的宅院,一个老朴照料着闫家两兄弟的生活。
  尽管如此,当长生被带到闫家的时候,他还是得到了最好的照顾。
  那天晚上,他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想着家大业大受过他们家不少恩惠却将他赶出来的钟家,想着明明已经没落却还是尽力照顾他的闫家大哥,想着已经永远失去的家人,终于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被极力压抑的哭声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响起,像是小兽细细的呜咽声。
  “诶?你怎么哭了?”细细的童声忽然响起。
  长生被吓得心跳骤然停了一拍,他身子一颤,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小童也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等回过神之后,连忙道:“你不要哭也不要怕,是我错了,我有糖,都给你。”
  窸窸窣窣的掏东西的声音响起,背对着对方躺在床上的长生听见对方把什么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呐,我把我所有的糖都给你了,你不要再哭了。”对方嘟嘟囔囔道:“只有女孩子才哭鼻子。”
  长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恶狠狠地盯着他。
  那小童被长生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红肿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愧疚起来的小童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道:“我叫闫息,你是哥哥今天带回来的穆远对吧!我们……做朋友?”
  他小心地走了过来,见穆长生呆呆地坐在床上不动,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长生的手。然后迅速地在长生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爬上了床。
  蹬掉两只鞋子,小闫息躺在床上,安抚地拍了拍长生的背,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道:“乖,我知道你肯定是因为一个人害怕才不敢睡的,放心,我陪你睡!”
  躺在床上,一脸无赖地看着他的小闫息此刻忽然和弟弟的影子重合了起来,长生心头酸涩,眼眶又热了起来。
  “喂!你怎么又哭了?”
  于是小闫息安慰了长生一夜。
  ===
  长生在闫家过的日子自然比不上穆家,但是闫家两兄弟都待他极好。闫息还有闹脾气的时候,但是闫回向来一视同仁,闫息有的东西,必定有长生一份,闫回给长生买东西的时候,也绝不会忘了闫息的。
  在年幼的长生眼里,闫回就是一个极为称职且出色的兄长和老师。他彬彬有礼,学识渊博,待人接物温良谦和,不焦不躁,但是在教导他和闫息武技之上,却极为苛刻严厉,对长生的要求更为严格。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穆长生细细回想这段时间的往事,才隐隐约约明白,或许那个时候,闫回就已经知道他平静的表面下封藏和仇恨和复仇之火,所以他殚精竭虑地吸引他的注意力,用各种知识和练习塞满他的时间,让他没有时间沉浸在复仇的仇恨之中……
  然而闫回将他当成亲弟弟一般爱护,长生心里却一直与这两兄弟间存着一个隔阂,因为他始终无法忘记,他是穆家的长子,他本来的家人并不是他们!
  这种念头无时无刻不盘桓在他的心头,令他辗转反侧,夜不成眠。闫家两兄弟对他越好,他就越止不住去想,如果他的家族没有被灭,如果他的父母俱在,如果长风没有失踪……他一定会过得比现在更加快乐满足……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二年的冬天。长生得了很严重的风寒。闫回为他请了不知多少个大夫,厨房里的药罐不知熬坏了多少只,但长生始终好不了。
  不同于身体健康的弟弟,先一刻出生的穆长生反而身体虚弱。他的父母提前为他取字“长生”,便是希望他能活得长长久久,健康无忧。也许是这个名字真的起了作用,自他年岁渐长,身体便渐渐好了起来,很少再有生病的时候。
  可是当他气息微弱,神智迷蒙地躺在闫家的床上时,就总是忍不住去想,他会不会就这么死掉?会不会死?会不会……
  年纪越小的孩子越容易夭折,长生当年不过九岁,像这个年纪就夭折的孩子,在大庆数都数不过来。
  许多大夫摇头叹息着离开,只比他小两个月的闫息趴在他身边哭得嗓音沙哑。闫回坐在他身边良久,后来只身去了华家,在世代以医术传家的华家大门口,在漫天的雪花里,他跪了整整两天两夜,才求到了一剂灵药,保住了长生的性命!
  穆长生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的院子里,扫在两侧的雪花堆得很高很高,身形瘦削的男人满身风霜地从门外推门进来,他的脸色被冻得青白,嘴唇发紫发黑,站立的时候连腿都直不起来了,却还是坚持看着他吃下药才肯回去休息。
  如果说之前的长生还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可当他将药递到他嘴边,当看着他眼里别无杂念的关怀时,他所有的别扭和顾忌终于烟消云散!
  那一刻,他打从心底里接纳了闫家两兄弟,他真正把他们当成了家人!
  七年时光匆匆流过,转眼间,长生就到了能开始觉醒天赋能力的年岁。
  闫回心知他一心想要为家族复仇,而作为复仇最大的资本,觉醒的天赋能力是重中之重。
  因此他变卖了闫家为数不多的产业,四处收集灵物灵玉帮助他淬炼觉醒。
  然而,他满怀期待的觉醒仪式上,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觉醒能力时周围显现的祥瑞,没有任何特殊力量的波动,就连觉醒之后会在体内骤然聚拢的灵力也没有!
  这种情形,说明他根本没有就没有继承到任何穆家的天赋能力。他用着闫回倾尽家产搜集来的灵物,用着本该属于闫息的觉醒机会,肩负着复仇和重建穆家的重任……却,什么也没有觉醒!
  穆长生那个时候的绝望与忧愤至今想起仍然清晰如昨天。
  就连本该置身局外的闫回与闫息都有一瞬间露出了失望。
  那个时候的长生触及他们的眼神,更是如坠冰窟,连头都抬不起来。
  闫回尽力安慰他,“没关系,也许是你觉醒得比较晚,等再过两年,我们再试一次,到那个时候你肯定就觉醒了!”
  “没错没错。”已经是个俊秀少年的闫息也跟着道:“很多人三十多岁才觉醒呢!长生你晚一点觉醒也是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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