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杏榜改变玉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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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的天, 还有些寒冷。郑颂贤身上穿了六层单衣,脚下穿的还是棉鞋。
  他的棉鞋进来时被衙役连鞋底都扒开看了看,虽然现在有些不成样子,好歹能保暖。反正他坐在考棚里不出去, 鞋子破一些也无妨。
  郑颂贤心里十分镇定, 下笔也很从容,仿佛这卷子上的题目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长乐郡主府里, 刘悦薇和林檀姝正坐在一起说闲话。
  从师兄弟两个进考场那一天开始, 姐妹两个就开始心不在焉的,孩子也扔给了丫头婆子们, 吃饭随便扒拉两口, 睡觉也是囫囵一觉就起来,白天什么时候困了,又随便躺下歇歇。
  林檀姝找话题和刘悦薇说话, “郡主,你说这考场上, 会不会有人交白卷的?”
  刘悦薇也没参加过科举,“应该不会吧,要是说县试,估摸着有浑水摸鱼的。能参加春闱, 都是各省读书人中的佼佼者, 写得文章有好赖, 交白卷是不大可能的。”
  郑晗珺在一边道,“三嫂, 我看那戏文里还说有冒名顶替来参加春闱的。”
  刘悦薇笑道, “戏文都是瞎编的, 考试的时候不光连祖宗十八代都问个清清楚楚, 连高矮胖瘦都有据可查,想假冒,除非是同胞兄弟长得像。戏文为了让大家看的高兴,编起来没个谱,还有说女人顶替丈夫去考试考了状元的。这不胡扯嘛,考场上可是要验身的,女人家哪里能蒙混过关。”
  郑晗珺笑,“蓁妹妹跟我说,如今外头那些唱戏的,就喜欢编一些太太奶奶们喜欢看的瞎故事,甚至还有拐带人家大小姐私奔的,等有了孩子再回来,不认也得认了。”
  刘悦薇连忙正色道,“你可莫要信那些人的瞎话,婚姻大事,门第也就罢了,若是品性差的太多,两个人说不到一起去,一辈子的日子都难过。你想,那些大家小姐整日见到家里兄弟们读书习武走正经路子,唱戏的小生们长得虽然好看,但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年轻时图他的容貌,但生了孩子还是个戏子,且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等这些看中容貌的大小姐们年纪大了,后悔都没地方哭去。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冯知府家的四姑娘,你看,冯家落魄了,前头三个姑娘暂时还过得去,冯四姑娘因为走错了路,嫁入马家,现在跟着她姨母表弟回了老家,还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呢。”
  林檀姝也道,“是这个道理,谁家说亲不是大大方方的,那种只想着拐骗人家姑娘跑了,然后仗着孩子让人家岳父家捏着鼻子认下的,都是坏了心肠黑心贼子!”
  刘悦薇道,“拐骗人家的姑娘,就算到手了,也不一定就管用。我听说京中原来有一户有爵位的人家,家里一个庶女,因不大得宠,那戏子来家里唱戏时和这姑娘对上了眼,暗地里让丫头传信,百般哄骗,这姑娘就以为找到了知心人,把自己的金银细软收拾个干净,找个机会出了门,直接跟人跑了。”
  郑晗珺瞪大了眼睛,“那后来怎么样呢?”
  刘悦薇呸了一口,“拐带人家姑娘私奔的能是什么好人,出了京城先把姑娘拢到了手,转脸就把她高价卖给了青楼,姑娘的私房钱也到了他手里。可怜大家子小姐落入泥坑,家里人找不到了,只能把她除族。后来过了好多年,家里有子弟去外地做官,偶然间遇到了姑娘,她已经人老珠黄成了下等妓子,把她赎身后送到了寺庙里。这家人憋着一口气,多方打听找到那戏子,直接活活打死了。”
  林檀姝也跟着鄙视,“拐带人家姑娘,天打雷劈!活该被打死!”
  郑晗珺叹口气,“这姑娘肯定是在娘家得不到宠爱,遇到人家说甜言蜜语,可不就当真了。”
  刘悦薇点头,“可不就是,世人蠢就蠢在这个地方,生了女儿不知疼爱,还不许别人疼爱。就算你真的不疼她,也该教她些道理,让她知道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就知道让她贞静贤惠,还说什么无才便是德的狗屁话。无才就是个傻子,哪里有什么美德!”
  林檀姝也附和,“说来还是男人的错,弄一堆庶子庶女,还让正妻视如己出。我说句大实话,谁能疼小老婆生的孩子?做梦呢!咋没见几个男人把老婆娘家的孩子视如己出呢。那什么无才便是德,想来是一些蠢材自己蠢,怕老婆有才盖住了自己,只能让老婆装个笨人,显得他有能耐。也不想一想,自己蠢,就算老婆让着他,难道全天下的人都会让着他。愚蠢不堪!”
  刘悦薇也蹙眉,“这话到哪里去说理呢,这天下男人本性就是贪多。我爹因为不愿意纳妾,惹了多少风波。这些男人,整日不知道做正经事情,就知道纳妾。自己蠢,还看不得家里女人比他聪明。”
  姐妹三个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把那些不像样的狗男人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完了,郑晗珺道,“还好三哥和庞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提到师兄弟两个,又想起了科举,刘悦薇和林檀姝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郑晗珺劝慰她们两个,“三嫂,林姐姐,你们别愁,我觉得肯定能中的。”
  能中已经不是目的了,对郑颂贤来说,他一个河间省解元,若是名次太低,未免不好看。对庞世渊来说,家里花了那么多钱送他到京城来读书,要是中个同进士,他感觉都没脸回青州了。
  郑晗珺只能拿话安慰她们两个,又把两个孩子叫来,暂时分一分她们的精力。
  这样熬了七天九夜,今年的春闱终于结束了。
  郡主府的吴管事和章内侍一起在贡院门口等着,章内侍还特意穿了内侍的衣裳,众人一看就知道是宗室人家的马车,省得有人来挤。
  郑颂贤和庞世渊一起出来的,二人脸色都有些憔悴,吴管事立刻带着几个人往那边冲了过去,“郡马爷,庞大爷,这里,这里。”
  人太多了,好在吴管事嗓门大,郑颂贤听见后就往这边来了。
  师兄弟两个爬上了车,吴管事亲自驾车,在人群中慢慢找出路往家里去。
  家里早就备好了热水和热饭,二人到家后,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刘悦薇和林檀姝也不问考试的事情,只带着丫头们好生照顾。
  郑颂贤洗漱吃饱后,抱着沛哥儿亲了几口,然后爬上了家里的大床,狠狠睡了一觉。
  等他醒来后,刘悦薇也不问考试的事情,只和他说些家常话,带着他一起陪儿子玩耍。
  等榜的日子里,二人没怎么出过门。沛哥儿和枫哥儿倒是高兴坏了,爹整日在家里陪他们玩耍,允许他们爬高上低,可以在花园子里挖土扯花,比以前和丫头们一起玩有趣多了。
  五皇子中途上门一次,和二人一起讨论了今科春闱考题。五皇子虽然没参加考试,也自己写了份答卷。
  等五皇子走了,庞世渊对郑颂贤道,“师弟,五殿下真大才也。”
  郑颂贤点头,“可不就是,殿下没有正经参加过科举,原来教导皇子的那些先生们,想必也没有过多关注他,他能答到这个份上,可见真是天资好。”
  庞世渊觉得有些可惜,“要是母族妻族得力,五殿下何必要藏拙。反正他排行靠后,做个才子郡王岂不是很好。”
  郑颂贤看了他一眼,“夺嫡凶险,五殿下这是自保,原也没错。要是五殿下锋芒毕露,这等才华,岂不被天下士子追捧。帝王与士子共治天下,五殿下得了清流的支持,谁还能放过他呢。”
  庞世渊叹口气,“倒也是,希望以后尘埃落定了,五殿下不用再偷偷答题了。”
  郑颂贤嘱咐他,“师兄可千万莫要说出去,五殿下信任我们才给我们看的。”
  庞世渊点头,“师弟放心吧。”
  所有的举子们都在家里或者客栈里耐性等待,等待的期间,也有人三三两两聚会。人家来请,郑颂贤也不会拒绝,带着庞世渊参加过几次聚会,喝喝酒说说话,一起玩耍也行,那等不干净的地方他是不会去的。
  有一些举子,才考完试,哪里不去就直奔秦楼楚馆,美其名曰才子佳人。郑颂贤心里很鄙夷这等行为,家里花了那么大的精力和财力培养你,还没为家里人做一件事情,倒先把金的银的用到妓子身上去了。都说妓子可怜,要是没男人去花楼,哪里还会有妓子,就不会有那么多苦命女子落入泥淖了。
  满朝文武的眼睛也盯着春闱考试结果呢,三百名进士,谁不想拉几个来给自己当小跟班呢。不要小瞧任何一名新科进士,很有可能他就是将来的国之重臣。
  春闱太抢眼,静安居士出家的事情就没有那么招人侧目了,但与此事有关的人还是惴惴不安了起来。
  二皇子继续在府里养伤,他已经能扔掉拐杖自己走一截路了,天气稍微暖和了一点,白日里他也不咳嗽了。二皇子遵医嘱,不该吃的一口都不吃,也不进女色了,身边除了二皇子妃没有一个人,只一心一意养身体。
  大皇子有些不安了起来,老三被处罚了,母后去请罪,父皇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做的事情了?可父皇一个字都没说他,也没降他的爵位,难道是原谅自己了?但为何周贵妃忽然要出家呢。周贵妃一出家,皇家玉牒里就没有她的名字了,那么,二皇子该何去何从?
  大皇子虽然有时候莽撞,也是饱读诗书长大的。想到那个可能性,他心里越发不安了起来。要是,要是老二被记到母后名下,他也是嫡子了!
  焦躁不安的大皇子再次铤而走险,买通了给二皇子看病的太医。
  静安居士做了居士之后,不再过问宫里的任何事情,也不参加任何宴会,只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皇帝吩咐皇后,静安居士的份例仍旧按照贵妃供给,宫里一应妃嫔见到静安居士,不可让其行礼。
  谢贵嫔听说周贵妃出家了,心里又活泛了起来。如今四妃死了一个,出家一个,只剩下两个了,陛下是不是该提一提大家的位份了。
  谢贵嫔自然不敢图谋贵妃之位,她暗搓搓地盯上了陆妃的位置。按照宫里不成文的规定,死人不占活人的位置。陆妃死了多少年了,不能总是空着这个位置。
  谢贵嫔有了想法之后立刻付诸行动,她知道自己不得宠,也不去皇帝面前打眼,就一心一意服侍皇后。王贵嫔见谢贵嫔到皇后面前献殷勤,也忍不住开始动了。虽然自己生的是女儿,刘贤妃不也生的女儿,未必不能争一争。但孙皇后不大喜欢王贵嫔,王贵嫔只能从皇帝身上想主意。她总是想方设法和皇帝偶遇,还让五公主去皇帝面前扮孝顺女儿。五公主自然也希望生母能封妃了,老老实实做了针线孝敬给父皇。谁知皇帝只赏赐了五公主,一个字没提王贵嫔。
  这两个女人开始动了,如六皇子和七皇子的生母,岂能坐以待毙,她们都有儿子呢,总做个嫔怎么能行,至少要把王贵嫔比下去!
  周贵妃一出家,宫里的女人忽然开始花枝招展了起来,孙皇后也懒得管,只要不出阁,嫔妃吸引皇帝,这是她们的职责,要是不去吸引,那就是心里眼里没有陛下了。
  连高淑妃都忍不住有些心动了,以她的资历,也不是不能去争一争贵妃之位。可她儿子刚刚被降了爵位,她自己也去请过罪,这时候想都不要想,陛下肯定不会答应。高淑妃忽然有点理解孙皇后了,被儿子拖累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李太后听说周贵妃出家了,心里叹了口气。为了江山,为了帝王传承,从帝后妃嫔,到皇子公主,这宫里每个人都不容易。天家的富贵,岂是那么容易享受的。不光是皇家人,满朝文武,哪个不隐隐被牵连到其中呢。
  皇家的暗流涌动,丝毫没有影响春闱的进度,终于到了放榜的这一天。
  郑颂贤如往常一样起来了,带着妻儿一起吃早饭。
  金缕阁近来生意又好了起来,刘悦薇就把家里的生活水平往上提了提,原来一家三口早上吃四样东西,现在增加到了六样,郑晗珺那里也是一样,就是分量少一些。
  郑颂贤考过试之后整个人放松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吃饭的时候都在想功课上的事情。他一边自己吃一边照看妻儿,一会儿给刘悦薇夹个水晶饺,一会儿喂儿子吃一口包子里的肉馅儿。
  沛哥儿小嘴巴吃的欢快的很,除了大颗的的青菜他不吃,其余都不大挑嘴。把菜剁碎了放到粥里,他也能吃得下去。
  小人儿虽然小,每天要吃的东西可不少呢,吃奶是必须的,鸡鱼肉蛋每顿饭都得有一点,米面要吃,素菜也要想办法喂给他吃。
  沛哥儿吃完一口肉馅儿,又张开了小嘴对着他爹啊啊叫,郑颂贤立刻又拨了一小坨包子馅儿塞进他嘴里。
  刘悦薇知道今天放榜,不等她吩咐,吴管事早就派人去贡院门口候着了,他叮嘱着几个人,得到了好消息,立刻回来报喜,鞋跑掉了也不要管!
  四个随从早上天没亮就起来了,一人从厨房拿了两个刚出锅的大肉包子就出发了。
  吃过了早饭之后,郑颂贤就留在正院里陪着妻儿。
  刘悦薇把郑晗珺叫了过来,问她的嫁妆,还把她给郑晗珺置办的嫁妆单子给郑颂贤看。
  郑颂贤拿过嫁妆单子,看一眼就知道刘悦薇往里面添了不少钱,“又让娘子破费了。”
  刘悦薇笑,“都是些小东西,妹妹多些东西傍身,嫁人后日子也好过一些。”
  郑颂贤问妹妹,“过些日子我要回青州,妹妹要不要一起去?”
  郑晗珺连忙道,“去,肯定要去,我好久没看到爹娘了。”
  刘悦薇也不反对,“婚期在十月呢,这才二月,足够咱们跑个来回了。既然要回去,我这两天让吴管事准备些东西。”
  郑颂贤道,“不必准备太多,年前才送过年礼的,都是一家人,不用讲那么多客套。咱们轻装上阵,爹娘想看的是咱们,不是一车的礼物。我要是和娘子讲客气,就不会让妹妹收了娘子的东西了,也不能让娘子一个人养家。”
  还没等刘悦薇回话,有个丫头冲了进来,“郡马,大喜,大喜,郡马爷中了,中了!”
  刘悦薇立刻问道,“中了多少名?”
  旁边跟着进来的丫头立刻道,“头名,头名会元!”
  刘悦薇再次问,“可确定了?”
  两个丫头一起点头,“没错,是头名!”
  外头李妈妈也跟了进来,“三爷,三奶奶,真是头名!”李妈妈一激动,把过去的称呼都叫了出来。
  刘悦薇顿时笑了起来,吩咐云锦,“赏,这两个丫头和李妈妈,一人赏五两银子!”
  两个丫头高兴坏了,她们两个抢着冲了进来,就是想第一个报喜。郡主一向大方,定然会有赏赐,没想到郡主一下子就赏赐的这么多!
  云锦立刻开箱子,一人发了五两银子。
  等丫头们走了,刘悦薇对郑颂贤屈膝,“恭喜郡马爷,贺喜郡马爷!”
  郑颂贤起身拱手还礼,“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两口子相互行礼,旁边的人看的都笑了起来。
  说笑之后,郑颂贤又问李妈妈,“师兄中了没?”
  李妈妈忙道,“中了,中了,庞大爷中了三十七名。”
  郑颂贤这回也跟着笑了,“好,好,会试三十七名,殿试如果不出意外,二甲可定跑不了了。娘子,随我去给师兄和林姐姐贺喜。”
  话音刚落,庞世渊的声音在垂花门那里响起,“师弟,你别去了,我来了。恭喜师弟,贺喜师弟。”
  两口子一进门,双方立刻相互恭喜个没完没了。
  晌午的太阳出来了,院子里暖和的很,刘悦薇让人多搬了几张椅子出来,大伙儿一起坐在廊下说话,两个孩子在一边跑来跑去。
  郑颂贤对庞世渊道,“我就说师兄不用担心,这几年师兄多用功,肯定能上二甲。”
  庞世渊道,“殿试还没过,最后结局暂时还不清楚。倒是师弟,会试第一名,接下来可不能放松,争取殿试再拿个第一。”
  郑颂贤笑道,“明日开始,咱们继续去前院吧。”
  沛哥儿冲到了他爹怀里,蹭了两下,然后又跑了,枫哥儿见到后,也到庞世渊怀里蹭了两下,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出去一起玩了。
  刘悦薇看到喜气洋洋的林檀姝,忽然想到她出嫁之时,真好啊,林姐姐这辈子,还是一样平安喜乐。
  “林姐姐,你收拾收拾东西吧,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要回青州了。”
  林檀姝笑盈盈的,“郡主这次回乡,可算是衣锦还乡了。等郡马中了状元,你们两个真是把青州府所有人的眼光都吸引来了。”
  刘悦薇笑道,“姐姐可别这么说,殿试还没考呢,可不敢说状元不状元的话。”
  外头,吴管事不等主人吩咐,立刻让人去诚王府和丹阳郡主府报喜。殿试还没考,暂时也不适合到处去说。
  刘悦薇也是这个意思,仍旧如往常一样。
  到了殿试那一天,郑颂贤和庞世渊一大早就去了礼部,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三百名会试中榜的贡生们经过了验身后,一起排成两行进了皇宫。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进来,虽然不能左顾右盼,还是忍不住用眼角漏出的余光看了看这巍峨的宫殿。
  皇权的魅力就在于此,不管任何人第一接触它,经过重重宫殿之时,内心首先就被这恢弘的气势做折服,等到了帝王面前,就只剩下谨小慎微了。
  皇帝随手出了个考题,题目就是天灾。
  礼部官员把考题和白纸发给了大家,每张桌子上都有笔墨,这是殿试与其他考试唯一的区别。能进这里考试的,铁板钉钉都是进士了,无非就是名次的区别而已。开科取士,自然要尊重人才,要是人人还带着笔墨进皇宫,未免有失体统。
  郑颂贤因为是会元,坐在了最前面。皇帝走到他面前时,还看了两眼他的卷子。
  郑颂贤抬头对着皇帝笑了笑,他还没有开始答题,正在想呢。
  众人都心知肚明,皇帝出天灾,就是想看看这一科的进士们对此次雪灾的看法。
  三百名贡生们开始皱眉思索,郑颂贤从新政着手,先夸赞新政得民心,充盈国库,并在雪灾时候能安抚四方灾民。又说皇恩浩荡,以皇嗣赈灾,心系黎民百姓。他只夸皇帝英明决策,并未过多写二皇子。
  从辰时开始,直到申时才结束,三百份卷子都被礼部官员们收走了,大伙儿又被人带着一起出了宫。
  殿试结束,今年的春闱算是彻底考完了。
  郑颂贤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偏西了,他对庞世渊道,“师兄,咱们走回去吧。”
  庞世渊笑道,“好啊,要不咱们去福乐街买些点心回去吧,让孩子们也尝尝外头点心的味道。”
  郑颂贤也不反对,师兄弟两个一边走一边把自己做的文章背了出来,相□□判了一番,然后买了些东西一起回去了。
  殿试成绩出来的快,几位考官们两个时辰就把卷子阅完了,然后呈上了前十名的卷子,让皇帝亲自看。
  皇帝从头看到尾,亲笔圈出了一甲前三名,其余人就按原来的次序往后排。
  等拆了封条之后,众人发现,原来的会元变成了探花郎,新科进士是一名寒门张姓子弟。众人心里顿时清楚,陛下这是怕人家说他包庇亲戚。
  虽然前十名没拆封,陛下头先看过郑会元会试时的卷子,定然认识他的字迹,才故意把他从第一排到了第三。
  庄大人看了看郑探花的卷子,“陛下,此子文章也当得头名。”
  皇帝笑道,“他是朕的侄女婿,虽然出众,也只能委屈他做个探花郎了。才二十岁的年纪,长得也不赖,做个风流探花郎岂不是更好。”
  礼部尚书秦大人道,“陛下此言差矣。”
  皇帝看着秦大人呢,“爱卿何出此言?”
  秦大人道,“朝廷开科取士,是为天下百姓而取,非是为了陛下。陛下先把郑会元当做侄女婿,再当做新科进士,这岂不是本末倒置。陛下定名次,应当先抛开考生的身份,若是先看身份再看文章,那才是公私不分呢。”
  旁边的户部尚书吴大人笑着打哈哈,“陛下心系天下,取张姓子弟,是为朝廷名声,取郑会元,也是为科举公平。”
  庄大人看了吴大人一眼,对皇帝道,“陛下,秦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臣听说,此子解元会元一路考上来,刚才考官们又一致定了他的状元,如今他是陛下门徒,能有个三元及第,岂不是很好。雪灾刚过,如今天下人心思定,灾后春闱,出了个三元及第的状元,是陛下福泽深厚,也是我朝之福。”
  吴大人笑眯眯的,“还是庄大人会说话,陛下,不瞒您说,当初臣考科举,只考了二甲,看到状元郎的时候,臣恨不得抱着他狠狠闻两口,是不是比我们这些人香一些。”
  大伙儿被吴大人都逗笑了,连皇帝都忍不住笑道,“诸位爱卿既然这么说,看来是朕着相了。郑会元既然有才,真不该因为他是长乐的夫婿就贬斥他,也罢,那还定他做状元吧。”
  秦大人是个老耿,立刻行礼道,“陛下这才是明君所为。”
  皇帝笑道,“朕要是没有秦爱卿,怕是一天都要昏庸三次。”
  秦大人一向不苟言笑,为人一板一眼,每天都要给皇帝提建议,皇帝不管他说的对不对,都会很和善地听他说。就算皇帝不采纳,秦大人也不会穷追不舍。君臣之间的分寸,二人都把把握的很好。
  听见皇帝这样说,秦大人立刻行大礼,“陛下言重了,臣不敢。”
  说笑过后,皇帝重新定过名次。
  庄大人看透了皇帝的心思,陛下故意把郑会元调到第三名,就是等着大家劝谏呢。三元及第,多好听啊,没有哪个皇帝不喜欢的,且还是宗室女的夫婿。原来天下人都说宗室是蛀虫,只会趴在朝廷和百姓身上吸血,那些娶了宗室女的子弟,都是废物,只想靠着老婆吃软饭一辈子不动弹。如今郑家三子这样出彩,不光给宗室女的夫婿们正了名声,也给陛下和李太后争了光,省得以后外头人说起诚亲王一家子,都是市井商人出身。看,人家流落在外几十年,随手找个女婿就是状元!
  可陛下是皇帝,他要考虑天下百姓和寒门子弟的想法。历来科举考场上的规矩,取寒门不取贵族。陛下可以调名次,全了陛下的英明,他们也可以劝,成就陛下的美名。别看秦大人是个老耿,他能做尚书,不是靠着脾气臭,也是因为他多少知道一些皇帝的心思。
  这下子好了,皆大欢喜。
  第二天早上,殿试的成绩就在礼部衙门大门口两侧张贴开了。
  郡主府的小厮看过榜后,喜得一蹦三尺高,然后转头风一样往郡主府跑,真的是把鞋都要跑掉了。上次那两个丫头一人得了五两银子,今日他们谁能头一个把这消息送回去,郡主肯定会赏赐的更多!
  第一个进门的小厮一只脚刚跨进大门后立刻就喊开了,“郡马爷中状元啦!”
  丫头们听见后,也争先恐后往正院跑,这个时候主子们也不会计较规矩上的事情了。
  刘悦薇听到消息后比上一次还高兴,赏了第一个进正院的丫头和那个先进大门的小厮一人十两银子!
  除了他们两个,府里所有人多发一个月月钱,多做一套衣裳。
  有人见正院的轮不到了,立刻往庞世渊那边去,“恭喜庞大爷中了二甲三十二名!”
  林檀姝也不小气,赏了这第一个报信之人五两银子!
  郑颂贤微笑着听人告诉了他这个消息,等看到刘悦薇忍不住哭了,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娘子别哭,我在呢,以后一直都在。”
  刘悦薇一边哭一边笑,“好,我不哭,三哥,以后我们一起高高兴兴到老。”
  郑颂贤伸手揽住了她的腰,钟妈妈赶紧把沛哥儿抱走了。郑晗珺本来想来向哥哥嫂子贺喜,才进了月亮门,看见三哥正在给三嫂擦眼泪,两个人还紧紧靠在一起,立刻缩回脚步往自己院子去了。
  吴管事一边打发家里小厮往所有亲戚家去报喜,一边让人在家里准备迎接衙门送喜的差役上门。
  长乐郡马中了状元,这个消息顿时像风一样吹遍了满京城。
  魏氏和刘悦妍听到后喜的直念佛,和长乐郡主夫妇交好的人听到后也为他们高兴。
  等到琼林宴那一天,郑颂贤和上次考举人一样,排在了最前面。打马游街时,状元郎在新科进士中十分打眼,不光因为他是状元,还因为他年轻。
  才二十岁呢,三元及第,多难得啊,几百年也难得出一个!
  郑颂贤骑着高头大马,乘着春日的微风,帽子上插了一朵杏花,在长安街接受了满京城百姓的围观。
  琼林宴上,皇帝很和蔼地和他单独说了几句话,羡煞一众新科进士。李太后听说孙女婿中了状元,十分高兴,让人从库房里挑出了许多好东西,派薛内侍送到了长乐郡主府。
  热热闹闹的琼林宴一过,郑颂贤就被分到了翰林院去了。
  庞世渊中了二甲三十名,翰林院他是去不了,只能想办法谋个外任。郑颂贤暂时也不认识几个官场上的人,只能带着庞世渊去找岳父。
  刘文谦见到两个新科进士,心里十分高兴,一个是他女婿,一个是青州的老乡,多好的孩子啊。
  他让师兄弟两个坐在自己身边,笑着问道,“你们预计后面要如何?”
  郑颂贤道,“父王,我还要去翰林院继续读书,师兄想到外地去谋个差事。可我们也不大懂这中间的事情,还请父王帮我们。”
  听说庞世渊想谋缺位,刘文谦摸了摸胡须道,“那等最好的地方,不好谋,盯着的人太多,那些中等县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庞世渊立刻起身行礼,“多谢王爷,我在京城,全靠王爷和郡马周全。别说中等县了,若是让我自己去,小县都不一定能谋得到。”
  刘文谦让他坐下,“繁华的地方虽然好,但不容易出政绩,且富贵高粱之地,你一个年轻人乍然去了,万一被迷了眼,就容易做错事情。你父亲对你抱了很大的期望,不管以后去了哪里,定要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你家里不缺吃不缺喝,千万莫要像当年的冯知府那样,千里做官只为求财,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陛下雄心万丈,新政刚刚推行没几年,正需要能干实事的人,你千万莫要跑偏了。”
  庞世渊再次起身行礼道谢。
  二人回去后,刘悦薇先热热闹闹办了一场酒席,遍请京中各家亲朋。这等锦上添花的事情,家家都来贺喜,长乐郡主府前后院加起来摆了快上百桌酒席,才算把这事儿办妥了。
  过了没几天,吏部给庞世渊送了公文,南边一个中等县的七品县令。
  庞世渊高兴地接过了任命书,准备回乡探亲。刘悦薇也收拾好了东西,要带着丈夫儿子和小姑子一起,回青州!
  魏氏见女儿要回去,叮嘱她一定要去魏家看看。朝廷给了一个半月的假,来回都要花上近四十天,也就是说,他们在青州最多只能住个五六天。
  郑颂贤和庞世渊一起,带着妻儿,乘着马车,一起往青州去了。
  因为有孩子,也不能走太快。好在天气不错,新科状元和郡主同行,路上住的驿站,得到了很好的招待。
  一行人还没到青州呢,郑家和庞家就忙活开了。
  孩子们离开好几年了,父母岂有不想念之礼。特别是庞家父母,儿子去了京城寄居在郡主府,虽然郡主和郡马为人好,但住在别人家怎么能和自己家里一样。
  庞老爷听说儿子中了二甲进士后,高兴的老泪纵横。当年他和庞太太一连夭折两个儿子,等到这第三个儿子出生,夫妻两个精心捧着,根本不敢对他有太多的要求,只希望他能活下去就好。
  谁知道这个孩子却这么争气,好像是把两个哥哥那一份也一起活了起来。
  郑太太和两个媳妇把老三的院子收拾的妥妥帖帖,就等着孩子们回来了。
  三月底的一天,青州的桃花开的正旺,郑颂贤和刘悦薇的马车驶入了青州城。
  师兄弟两个别过,各自回家。
  还没到郑家呢,就有人发现了,拔腿跑去报信。郑太太在正院转圈圈,后来实在等不及了,到二门口迎接。
  夫妻两个带着儿子和妹妹一起,一进垂花门就看到了双目含泪的郑太太。
  郑晗珺直接扑了过去,哭着喊娘。
  郑颂贤也跪了下去,“娘。”
  刘悦薇也要跪,郑太太一把托住了她,又拉起了儿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然后,郑太太看见了后面立着的那个小童。长得玉雪可爱,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着爹娘给一个老太太行礼。
  郑太太高兴地把儿子女儿都丢到了一边,笑着和他打招呼,“你是沛哥儿吗?”
  沛哥儿听得懂青州话,但他只会说京城话。
  他点了点头。
  郑太太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亲热,她知道孩子从来没见过自己,可能会认生。
  刘悦薇拉着儿子的手,教他给郑太太作揖,喊祖母。
  沛哥儿作揖过后,含糊不清地喊了声祖母,他才刚刚两岁,说话还不大利索呢。
  郑太太高兴地轻轻拉住了他的手,“沛哥儿乖,祖母拿点心给你吃。”
  爹娘在一边,沛哥儿也不害怕,就让郑太太牵着他一起进了屋子。
  郑太太把大房的旺哥儿和二房的平哥儿都叫了来,小哥三一起玩。
  看够了孙子,郑太太又和儿子媳妇说话。
  刚才在外面,刘悦薇都没行礼,这时候赶紧又补了个标准的深蹲,喊了声娘。
  郑太太赶紧让她坐,又问了许多京中的生活,还问了郑晗珺的亲事。
  郑老爷也火速赶了回来,一家子见面,其乐融融。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帝忽然做出决定,要把二皇子记到皇后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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