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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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俭平日里只知风花雪月,端的是高雅有情调,无论他做出什么事,都有母亲为他兜着,眼下一朝变天,立时便不知要如何生活,一大家子挤在小宅子里,为了几枚铜板的事儿都要吵闹不休,心爱的妻子没了舌头不说,也因这些琐事焦头烂额,无比憔悴,温俭过惯了富贵日子,又从不用自己做恶人,因此只想逃避,不懂面对。
  他思来想去,认定根由还是在长女慢娘身上。
  她得了魏帝喜爱,被留在魏帝身边,据说还要做大魏的皇后,那、那他岂不是皇后生父,便是不做国公,也能捞个新朝的国丈当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慢娘的亲生父亲,他不信慢娘当真可以不在乎。
  于是,温俭便想与赵国王宫中的温离慢取得联系,他认为那日温离慢之所以那样绝情,并非是真心,而是由于魏帝在侧,若是表现的温情脉脉,难免惹来杀身之祸,也许私底下见了面,才有话说。
  只可惜温离慢深居简出,如今这王宫守卫可不比赵帝在位时那样散漫,还没靠近王宫,温俭便心有戚戚,他无门无路,怎么去见温离慢?谁愿意替他传这个话?
  但说来也巧,还真叫温俭走了个方便。
  却说魏帝虽将赵国王室尽数屠杀殆尽,不留活口,宫中伺候的宫人却大多留了下来,他得了美人,心情极好,宫人们也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如今的习以为常——真要说起来,暴君可比昏君要好多了!魏帝虽残暴嗜杀,但只要足够谦卑恭敬,不惹他犯怒,基本上都能活命,赵帝比他不知荒唐多少倍!
  就因为一个妃子说想看看人没了四肢还能不能活,他便命人捉来一些无辜百姓,男女老少都有,将他们四肢砍断;
  有时候他突发奇想,想知道人会不会撑死,便随手抓来一个宫女,掰开她的嘴,拼命往她口腔中塞入食物;
  他不知道自己的嫔妃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便故意将胎儿养大一些,再剖开嫔妃腹部,去验证性别……
  诸如此类荒|淫无道之事,赵帝几乎做了个遍!
  魏帝虽有暴君之名,比之赵帝,却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侥幸活命的宫人中,有个负责采买的內监,曾与温俭有过一面之缘,他并不知晓温离慢与温国公府关系不睦,只是从温离慢被送入王宫两年,温国公府不闻不问来看,想必其中是有些恩怨的。
  但恩怨归恩怨,父女血缘大过天,倘若他真的能为温国公——哦不,是温老爷,为温老爷与温娘娘牵线见面,那自己岂不是也要迎来一场滔天富贵?
  在以忠孝为先的赵国,从未出现过父女断绝亲缘之事,这內监如此想倒也无可厚非。
  他虽然权力不大,但在宫中颇有几个交好的宫人,其中恰巧有个宫女,因为生得清秀,人也伶俐,如今正在金凤宫伺候,于是这內监在与温俭见了面之后,决意铤而走险,帮温俭一把,只求温俭日后能记着他的好,手指缝里漏点儿,就足够他吃了。
  温俭也是满心希望,他听这內监说,慢娘很得魏帝喜爱,魏帝到哪儿都要带着她,两人晚上还同榻而眠!
  他喜不自胜,静等內监传递消息。
  温离慢这几日的确都与魏帝在一张床上睡觉,甚至盖同一床被子,但二人之间并没有逾矩,她身体不好,根本承受不住,薛敏为她诊过脉,发觉她内里亏损严重,便开了药,日日都要喝,这让温离慢很是头疼。
  她还在温国公府时,无人关心,入宫后,一开始赵帝对她倒是殷勤,只是很快又失了兴致,别说是药,就连一日三餐都不准时,如今每日都有饭吃,温离慢已很是满足,结果又多出一份药,苦味极重,她喝了一口,便舌根发麻。
  魏帝与人议事,眼角余光瞥见温离慢悄悄把药碗往边上推,那桌边正是一盆绿植,他眯起眼睛,发出一声轻咳,警告意味浓厚。
  温离慢的动作瞬间慢下来,这药热了苦,冷了更苦,她实在是不爱喝,总之她又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是生是死全看天命,为何还要喝药呢?
  她又不得不双手捧住药碗,在魏帝如炬的目光中,小心地用唇瓣沾了下药汁,随后被苦的皱起眉头。
  她爱吃甜的,不爱吃苦的。
  有人在,魏帝没收拾她,待到人走了,她那碗药还是没有减少,魏帝唤了人进来,将药碗从温离慢手中拿走,女郎还以为不用喝了,尚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魏帝道:“将这药热了重新端来。”
  温离慢:……
  魏帝比她高出许多,低头瞧她:“喝个药就这么难?”
  温离慢慢吞吞道:“太苦了。”
  可惜这药她不得不喝,不知是不是温离慢的错觉,她总觉得热过的药,似是比刚端来时还要苦。
  与药一起呈上的还有一盘蜜饯,魏帝拈了一颗尝,只觉甜到倒牙,他最不爱这些甜腻的吃食,剑眉微蹙,对温离慢道:“自己将药喝了,这些全给你。”
  竟是难得的耐心,天底下只温离慢一人得到,她看了眼蜜饯,又看了眼手中药碗,以壮士断腕之决心,喝了一口,瞬间口舌麻木,苦的说不出话,眼角也沁出淡淡泪花,活似在受什么极刑。
  因为太苦了,明知道该咽下去,却怎么也咽不下,雪腮鼓起,又因人生得小,显得愈发天真可爱,连身上那股清冷冷的气息都变得柔软起来。
  魏帝眼疾手快,伸出两指抵在温离慢红唇上,让她无法将药吐出,只能强迫自己咽下去,随后拈起一颗蜜饯喂入她口中。
  温离慢苦的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从未喝过这样苦的药!
  一气吃了半盘子蜜饯,才觉着好了过来,却又听魏帝漫不经心道:“这药你每日都要喝,薛承望说,至少要喝一个月,看看药效,才另做打算。”
  一个月……
  温离慢不爱说话,平时也没什么表情,但此时此刻,魏帝却从她脸上瞧出了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他莫名便觉得心情愉悦,想来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了女郎的痛苦之上,没什么能让温离慢动容的人事物,这碗药倒是阴差阳错。
  魏帝决定,要叫薛承望在这药里,再多加些黄连。
  温离慢喝了苦药心情不好,连看书都恹恹的提不起劲,被魏帝拥在腿上识字,整个人都丧里丧气,她不似其他人那样怕他,还敢把下巴抵在他肩头发呆,整个人又软又香,只要拥着她,他的头疼便能得以缓解,可谓是十分神奇。
  简直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魏帝见温离慢如此,心中不由得打消了叫薛承望多放黄连的想法,“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昨儿个朕同你讲过,是什么意思,可还记得?”
  温离慢点点头:“孝顺爹娘,最好要诚心诚意尊敬,使他们高兴;其次要为他们争光,使他们不至于受到耻辱;最差,是要让爹娘衣食无忧。”
  “不孝者五,又作何解?”
  “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
  她很聪明,他讲过的话,她总是能牢牢记住,魏帝似笑非笑:“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欤。”
  他闲暇时便教温离慢读书认字,最先教她的便是“孝”,对于一些小把戏,魏帝看在眼里,并不禁止,甚至还为他们行了个方便,他要看看,她在被教导了何为“孝”之后,是否还能保持这样的天真与纯洁?
  温离慢其实不大明白,她被关在宫中,也曾听说有关魏帝的传闻,一个亲手弑杀父母,诛杀兄弟的人,却总是将“孝”挂在嘴边,未免有些奇怪。
  只是与她没关系,多认几个字总是好的,因此温离慢也不说,两人各有心思,却完全没想到一路上。
  温离慢在这样的洗脑中,从侍奉自己的宫女口中得知生父温国公想要见自己,她先是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宫女口中的温老爷是谁,宫女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思念女儿担忧女儿的父亲形容的跃然纸上,听得温离慢都好奇她口中的温老爷,究竟是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阿父。
  她早慧,很小便有记忆,印象中的阿父总是更喜欢家中其他女郎,她向来是不得喜爱的,因为她不会说好听话,也不懂撒娇卖乖,与其他妹妹比起来,便显得不那么讨喜,不仅是阿父,祖母与继母,也都不喜欢她。
  温离慢对此并不伤心失望,也不曾心生怨恨,爱与恨对她来说一样的没有意义,那么别人是爱她还是恨她,她都不会因此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因为别人的爱而感动,或是因为别人的忽视而怨恨……这些温离慢通通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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