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天上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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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分魄?”
  这三个字, 对傅朝生来说, 竟是十分陌生, 一时也不知道这具体指的是什么东西, 是以有些疑惑。
  见愁也意识到自己问得或许突兀了几分, 于是笑了一声, 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为他解释了几句。
  “还记得我曾因一人台的传送流落极域吧?当时枉死城里……”
  有关于当初那一座神秘的旧宅的一切,在她平静如水的言语中,渐渐地朝着傅朝生展露了出来。
  那一位谋划了九世, 至今应该已经第十世的旧宅主人;
  那一种有关于轮回的种种质疑和讽刺;
  那神秘的瓶中梅、转生池水,还有那本应该会被她点燃的一炷香;
  以及,最后那突然出现在窗外的, 打断她燃香的存在, 和那神秘的一句话,半个字。
  “有诈……杀谢不臣, 斩七分魄?”
  傅朝生还是第一次听见愁说起此事, 即便以他大妖的身份来看, 此事都透露着几许匪夷所思。
  旧宅主人是谁?
  其所布局的一切是否真的“有诈”?
  那一炷香如果点燃会有什么作用?
  还有, “杀谢不臣, 斩七分魄”这八字,似乎透露出此人与谢不臣、与见愁关系匪浅, 绝不是什么旁观者。
  这般思考着,他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此事发生之事, 可是极域鼎争参与名单决定前夕?那时, 崔珏和那个张汤都来找你。”
  见愁顿时有些讶异:“的确是。”
  而且正是因为有人来找,所以她才没能看清那最后留在窗上的是什么字,只看到了残留的水迹,隐约是个一个字的一半,“卩”。
  可傅朝生怎么知道?
  “故友忘了,我当时就在极域,且化作了鬼王族的厉寒。”傅朝生那时就在鬼王族议事堂上,“如果的确是那个时刻,我曾感觉到一股绝不该属于十九洲的力量,破界而来。”
  这就更令见愁诧异了:“不属于十九洲的力量?”
  “在此之前,我从未在十九洲感知过如此强大的力量,虽然似乎有些虚弱,但瞬杀我该不在话下。强于少棘,明显不该存在于十九洲。或许,来自上墟仙界。”
  傅朝生说这一句话的时候,语气也并不十分确定,甚至有一种别样的奇妙。
  可落在见愁耳中,却如同一串惊雷——
  瞬杀当时的傅朝生不在话下!
  甚至,比他们先前曾有过体会的“神祇少棘”还要强!
  “上墟仙界么……”见愁只觉得疑云又深重了一重,“如果当时留字的是这般强大的存在,何不自己去杀谢不臣,要独独留字给我?而且还有这连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七分魄’。”
  “留字之人是什么存在,暂且不知。但细细回想,‘七分魄’这三个字,我却似乎在窥看谢不臣过往之时听见过……”
  傅朝生的心神是何等强大?只这么回忆了片刻,便有了结果。
  “是一个昆吾女弟子问他,墙上所悬挂的剑是什么。而后他答了这三个字,说此剑名为‘七分魄’。”
  “剑?”
  这答案实在让见愁意想不到,在她的印象中,谢不臣所用之剑只有那一柄“人皇剑”,竟然还有一柄名为“七分魄”的剑?
  傅朝生只道:“是一柄凡剑,未有任何出奇之处。”
  “那此剑现在何处?”
  “他临行之前,放入了青峰庵隐界。但我以比目之目窥知,在你们于客店住下的那一天,他已经将其从隐界取回,放在了自己的身边。”
  见愁一下就不说话了,甚至没忍住笑了一声。
  兜兜转转,这一圈一层……
  该说是阴差阳错吗?
  他们在客店住下的那一天,便是她第一次在谢不臣面前提及“七分魄”的那一天,并且成功试探出谢不臣十分看中这东西。
  可她万万没料到,此前“七分魄”就存放在隐界!
  要知道,她可拥有鲤君的卷轴。即便如今谢不臣才是隐界的主人,也根本无法阻止有卷轴的自己进入此界!
  可现在好了,大约就是因为她那一日的试探,谢不臣心生了警惕,又将“七分魄”从隐界取回。
  若是他不曾取回,那自己此刻要得到此剑,易如反掌!
  “人算不如天算!”
  纵是再不服输如见愁,将这前前后后的因果一想,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种“造化弄人”,为天意所玩弄的无奈感来。
  傅朝生猜得到她在感叹什么,于是一笑:“有时候,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就连宙目所窥见的未来,都是千奇百怪。”
  “放心,我还不至于纠缠于此,太过懊恼。”
  见愁听出他话里并不明显的安慰来,只摇了摇头,她并不是那种因为一个错误就要自责很久的人。
  “更何况,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我做出这个选择无可厚非。我们永远都不能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只能在当时的情况下做出最佳的选择。选择之后,便不要再后悔。毕竟彼时彼刻,便是极致。”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谢不臣实在是像极了。
  后悔这种情绪,几乎不会出现在他们的身上。
  一如她至今也没后悔过当初选择与谢不臣在一起,不后悔后来踏上修路与其为敌,至于这试探七分魄的些许小事,就更不足挂齿了。
  她这一番话,说来竟有一种直至本质的通达。
  傅朝生只隐约记得自己在人间孤岛也接触过了不少的人,寻常庸俗人,或多或少都有后悔的事情,而且往往会感叹“如果早知道”这般的话。
  可她没有,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或许,这也是他认定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立场可以交给她来决定的原因之一吧?
  傅朝生点了点头,知道她豁达,也就不在此事上多费口舌,只是问起了另外一桩事:“先前故友提到,在那神秘旧宅之中曾经差点点燃一炷香。不知,此香可在?”
  “我收了起来。”
  她做事也是谨慎的性子,当时得了此香,又遇到窗上留字那般奇诡之事,哪里敢掉以轻心?
  此刻傅朝生问起,她便一掐指诀。
  乾坤袋上光华一现,便有一只细长的锦盒出现在了掌心之中,将那盒盖一翻,断裂成好几截的紫香都躺在里面。
  原本是一炷香,统共三支。
  如今断成这样,却是不那么分明了。只有那深暗的紫色,隐隐透出一种奇异的香息,给人以深不可测之感。
  傅朝生见着此香,目中便露出几分惊异来。
  他拿了一截起来细细查看片刻,面上便露出几分思索之色,渐渐地想了起来。
  “能为此香者,绝非凡俗辈。”
  “若我族记忆不曾出错,此香乃是极域九头鸟三滴心血所制。九头鸟曾运转轮回,载鬼出入鬼门,其心血有且只有三滴。素有人传,这三滴血不仅能存人之记忆,更能存人之心境。”
  “只要将此香点燃,便能感知原主魂魄之所在,顷刻融入。”
  见愁听了,只觉得毛骨悚然:“能存心境……”
  “就是你所想之意。”
  傅朝生打量着此物的目光,亦有几分叹服。
  九头鸟的心血,能存下的不仅是记忆,还有“心境”。
  十九洲修士,从元婴突破至出窍,便会在出窍期面临“问心道劫”。“问心”之前,都是修身;问心之后,便是修心。
  所谓的“心境”,指的便是修心时的种种感悟,甚而是“道”!
  在得到傅朝生肯定的回答之后,见愁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回想起当日自己点香时的一幕来,只觉心有余悸。
  “看来,若我当时点燃此香,那旧宅主人的第十世,不管身在何处,都会立刻得到自己先前九世的一切记忆与心境……”
  以她在旧宅之中之了解,那该是何等恐怖的实力与心境?
  若其修为当时已经过了“问心”,只怕顷刻间问鼎“通天”,白日飞升,都不在话下!
  三生七世,千秋百代,纵轮回亿万——
  我,依旧是我!
  当初旧宅主人留下的那一句话,在这一刻,重新回荡在了见愁的耳旁。
  她一时间难掩心头的震撼,即便想起来后怕不已,也无法忽视此时此刻心中升起的那一种油然的佩服。
  “枉死城旧宅一座,数百年欺天谋划,好一场大局!”
  即便不是人杰,也算个枭雄了。
  “故友若是好奇此人如今是何身份,只要点燃此香,立刻便能知晓。”傅朝生笑着说了一句,其实自己也有些好奇。
  但见愁听了,却是半点也没有犹豫地摇头。
  有关于这处心积虑谋划了整整九世、手段高明地欺瞒过了八方阎殿的神秘旧宅主人,她心底总有一种奇怪的危险预感。
  “是灾祸还是机缘,实在难断。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此香,绝不能点。”
  很理智也很清醒的想法。
  傅朝生好奇归好奇,可刚才那一句也不过只是寻常玩笑。若见愁真要点燃,他只怕会头一个阻拦。
  这时,便将自己手中那一截香放了回去。
  只不过,在看着见愁重新将香盒盖上的瞬间,他脑海中竟电光石火一般地闪过了先前他与见愁的对话。
  谢不臣,前世不可窥。
  仿佛他这一世,是忽然从六道轮回之中跳出一般。
  会是巧合吗?
  傅朝生竟也无法确定。
  他能想到这里,见愁应该也想到了。所以方才才会这般斩钉截铁地说出“绝不能点”这样的话来。
  “还是多加上几道隔绝旁人查探的阵法吧……”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见愁还是将阵法打在了香盒上,随即才将其收了起来,然后看向傅朝生。
  “如今少棘已经与新密联合,那你怎么打算?”
  “我在的这几日,雪域之中并无祂踪迹。但佛门仍有轮回,新密又与极域之间有所图谋,少棘自然是往极域去了。”
  傅朝生沉吟片刻,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所以见过故友之后,我会重入极域一探究竟。”
  其实,主要是查查少棘。
  这传说中的“神祇”,乃是鸿蒙之中与宇宙同生的“荒古遗族”,实在是让他放心不下,甚至……
  耿耿于怀。
  见愁想起他之前说总觉得自己与少棘来自同一个地方,是同种存在,便明白他所思所想了,当下只道:“看来又到了道别的时候了。”
  “或许不久后还会见面。”
  毕竟,方今之时,风起云涌,谁也不知道下一天会发生什么。
  傅朝生说着,已经起身,只对见愁道:“极域与雪域之间亲密无间,来往几无限制。故友若有何事,可唤我名姓,我能听到。”
  能听到,便会赶来。
  见愁一笑:“那便后会有期了。”
  “嗯。”
  傅朝生看了她一眼,唇边露出些许消息,点了点头。那一点模糊的余音还在屋内萦绕,未来得及散去,他整个身影,便如同天上被薄雾隐没了形迹的月亮,一时模糊起来,消失不见。
  幽暗静寂的房间内,只听得到这雪域至高处吹过来的风声。
  见愁看着对面空无一人的位置,又看了看这屋内一切的摆设,心内平静之余,反而越发觉得此时此刻的整个十九洲,都已经被翻滚的阴云所笼罩。
  待得风起时,万类百族,只怕无一能逃。
  她起了身来,盘坐到了榻上,闭目凝神,静待着这一夜的过去。
  后半夜又下起了雪,能听到密密匝匝地坠落之声。
  但见愁未曾睁眼去看过一次,直到次日天明,紧闭着的门扇忽然被人敲响,桑央那干净又雀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恰果,恰果姐姐,我们要去后面看圣湖,你要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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