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不算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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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真是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平地里竟然炸了惊雷!
  见愁这脚步才刚刚落定呢, 哪里想到就听见这样一句话?她顿时觉得有把冰刀从自己背上划过去, 冷得干脆利落!
  此时张汤站在她前面两步处, 也是才准备向这邋遢落魄也看不清模样的老头儿问好。
  大头鬼跟小头鬼更是不大敢走进来, 还在门口的位置瑟缩着。
  可一听见崖山两个字, 这俩小鬼像是被人掐了尾巴一样, 猛地蹦了起来,四下里张望,惊慌道:“崖山?什么崖山?崖山打过来了?!”
  “……”
  见愁垂在身侧的双手, 都被稍显宽大的袖袍给遮着,悄然紧握。
  她没有说话。
  大头鬼跟小头鬼的叫喊声,她都听见了, 可并不给任何反应, 只用自己此生最大的克制,保持着面上的冷静。
  那坐在木凳上的老头儿, 苍老得不成样子。
  头发乱糟糟, 可脸上却藏着风霜之色, 像是历经过无数的变幻, 被磨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
  若说扶道山人是个老顽童, 眼前这人只能算是一截没有生机的朽木,仿佛随手一掰就能捏个粉碎。
  老, 而且残。
  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快埋进棺材的腐朽味道。
  可就是这样一个似乎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只随意看了她一眼, 便道出了她的来处……
  她是个大活人已经很是危险, 若是被人知道她还是个来自崖山的大活人——
  想想阴阳界战之中崖山扮演的角色,见愁可不觉得自己能站着离开极域。
  她忌惮地望着这老头儿,只在这沉默的片刻,心思已经转过了一千一万。
  最后,却归于了平静。
  见愁双手抱拳,躬身一拜,顿时再看不见半分的忌惮,半分的敌意,只有一种镇定自若:“前辈好眼力。晚辈见愁,确系崖山门下,拜见雾中仙前辈。”
  “有什么好眼力不好眼力的,你那乾坤袋上不都明摆着吗……”
  沙哑的声音念了一句,照旧难听至极。
  雾中仙那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像是这极域永远不会放亮的天空一样。
  胡须如杂草一样,与头发生长在了一起。
  他隐约是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见愁那一句“好眼力”有些意思。
  见愁闻言,却是一怔。
  她垂眸一看自己腰间,那挂着的乾坤袋上面,可不是有一枚小小的属于崖山的徽记吗?虽是暗纹,可有心人轻而易举便能发现。
  这一次,却是她犯了致命的错误。
  原本她还在疑惑,雾中仙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探查了她的身份,没想到不过因为这一枚小小的乾坤袋。
  见愁知晓了缘由,只皱了眉头,面色平静地将那乾坤袋取下,重新揣入袖中。
  “多谢前辈提点。”
  有意思。
  不过随口说一句乾坤袋的事,落到这小女娃的嘴里就成了“提点”。
  崖山门下……
  雾中仙照旧坐着,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五指,冰冷的碎石就在他手里,展露出了形状。
  他扫了后面两只小鬼一眼,才重新回看张汤:“你带人来,所为何事?”
  张汤皱了眉头,心头其实也颇为惊讶。
  他与见愁曾在杀红小界相见,却并不知见愁是何身份,来自何处,就算是半日之前骤然见到,她也不曾提过自己师出何门。
  现在想来,她是故意的。
  崖山是什么地方?
  张汤不曾接触修界之前,并不知这两个字对极域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可一旦翻阅过有关的记载,便会在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
  十甲子前,阴阳界战,昆吾崖山齐出,连同中域三千与佛道两修,在极域战场之上杀了个不见天日。
  今朝黄泉之下有累累白骨,大半乃崖山修士所留!
  接引司的卷宗曾以一种夹杂着恐惧的口吻,记载过有关崖山的只言片语。
  千年前,十九洲飞升上界之大能修士,半出崖山!
  拔剑而战,战则不退,曾叫多少极域鬼修闻风丧胆?
  今日,他竟然在一小破屋里,这么猝不及防地,听见了“崖山门下”四字?
  这感觉一时有些难言。
  张汤素来是个惊涛骇浪藏心底的人,面上倒也不显,答雾中仙道:“有求于前辈者,并非张汤。”
  “有求者乃是晚辈。”
  既然被人揭破,见愁也就坦然了下来。
  她顺着张汤的话续道:“晚辈意外破界而来,身陷极域不得出,如今步步危机,听闻雾中仙前辈常应有缘者,助之扶之。见愁欲求一遮掩活人身份之法,遂星夜前来,还请前辈见谅。”
  雾中仙照旧坐在原地,脚边全是不知为何碎裂的时候,与这满屋摆着的石头相称,只让人有一种身处乱石堆中的感觉。
  他听了见愁叙说的来意,却是半点也不惊讶。
  大活人,来这里还能干什么?
  只是……
  雾中仙问道:“看来你的确是个意外,并非崖山要重启阴阳界战……可自阴阳界战后,极域便在阴阳交界处设了释天造化阵,以生死为界,便是通天大能亦不能以活人之身而入。你不过一小小金丹修士,如何破界而来?”
  “……”
  见愁忽地沉默。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答了三个字——
  “一人台。”
  这三个字出口的一瞬间,那一双浑浊的眼眸,似乎终于清明了一些。
  雾中仙坐在那木墩上,久久没有动过的头,终于慢慢地抬了起来,看向见愁的目光,第一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
  一人台。
  这是一个在极域几乎不会听到的词。
  可此刻,却这么真真切切地从眼前这女娃的口中出来,他那木然而且迟钝的感官,终于在这一个词的刺激之下,渐渐地回来了。
  滞缓地转动着眼珠,雾中仙对见愁忽然有了一点点的兴趣。
  “难怪了。你曾登一人台?”
  难怪?
  她只说了“一人台”,对方竟已经明了她为何能破界,说出这么一句……
  见愁心里琢磨,这一位“雾中仙”对中域之事如此熟悉,生前必定是十九洲修士,绝非人间孤岛的凡人!
  她心电急转,回答却很利落简短:“月余之前,侥幸问鼎。”
  “侥幸?”
  听见这两个字,那雾中仙竟然莫名地笑了一声。
  照旧是磨刀石一样磨着的晦涩声音,叫人听了心里发毛。
  他瞧着见愁,明明便是一副铮铮的傲骨,自有种锋芒毕露的气势,对自己的心志与心智皆很自信,说出这“侥幸”二字,实在是假。
  雾中仙并不很听得惯。
  “世上何曾有什么侥幸?能赢便是真本事。成王败寇,你也不必在我这糟老头子的面前谦逊……”
  见愁倒是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不过莫名地,竟有些暗合了她的心意。
  一人台之胜,固然是谢不臣没来,可谢不臣来了,她就当真没有胜算吗?
  不见得。
  她赢了就是她赢了,世事已定,无法更改。
  她笑了一笑,只拱手道:“晚辈受教。”
  雾中仙并不理会,只道:“我帮人素来有规矩,张汤可告诉你了吧?”
  见愁看了旁边张汤一眼。
  张汤站定之后便没挪动过一步,现在也只是听着他们说话,并未有插话的意思。
  于是,见愁开口:“张大人已叙说一二。只是不知,能否请得前辈帮忙遮掩身份,若可,晚辈又需付出何种代价?”
  雾中仙不答,反问道:“你遮掩身份,是为留在极域,寻求返回十九洲之法?”
  “是。”
  见愁不知他有何用意,只如实回答。
  “……”
  又是长久的沉默。
  只是这一次,沉默已经不来自见愁,而来自那半截身子都仿佛埋进土里的雾中仙。
  窗边点着一盏灯,灯盏里看不到灯油,只有灯芯亮起火光,照着周围的一切。
  见愁不知这一位堪与八方城阎君比肩的所在,此刻到底在思考什么,也不能打扰,只好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张汤此刻的眉头,已经紧紧地拧了起来。
  眉心那一道竖痕之中,隐约有凝煞之气浮现起来。
  他曾与雾中仙有过接触,知道这是个因为话太少,几乎都要忘记怎么说话的大能修士。
  有人来,对了他的胃口,他提出要求,对方若能满足,便帮人办事。
  一般来说,三两句话的功夫就能解决。
  这还是第一次,他听到雾中仙说了这么多的话,甚至还没有对见愁提出自己的条件。
  难道毕竟曾是十九洲修士,所以对来自十九洲崖山的见愁,格外有兴趣?
  张汤无法确定。
  他逡巡的目光,从见愁的身上划过,一个想要离开极域的十九洲修士;又从雾中仙的身上划过,一个曾经的十九洲修士……
  一点一点的碎片在脑海之中开始了自动的拼接。
  可张汤站着,看上去依旧八风不动。
  在他思考的这一段时间里,雾中仙似乎也考虑得差不多了。
  长得几乎都要落到地上的头发依旧乱糟糟地,他低头看向掌心那一块碎石,又慢慢地把它放回了地面上。
  他的声音,依旧迟缓且滞涩,有一种久不与人交流的生硬。
  “我与崖山,不算有仇。你乃崖山门下,我可助你一臂之力,至于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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