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碗汤(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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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忘川河里有什么吗?
  除了数不清的鬼魂之外, 忘川河里充斥着的是一切有意识的灵魂里郁结的所有阴暗面。背叛、伤害、悲伤、痛苦、绝望、眼泪、分离……在这里, 永远都只有负面情绪的存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无穷无尽的时间里你都只能待在河里, 受黑暗的侵蚀。清欢留给冷觉的礼物就是这个, 从此让他可以听到人类心底真正的声音——但只有恶意, 没有善意。这也是女鬼宋醒正在承受的, 冷觉所感受到的不过是九牛一毛,女鬼宋醒要在这河里不知待多久,可冷觉却只要再熬个几十年就可以, 说到底还是便宜了他。
  因为女鬼宋醒横插一脚,所以本该到来的鬼魂一直在奈何桥上等着,清欢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那女鬼坐在桌边, 一脸担忧。她走过去, 问道:“姑娘为何满面愁容?”
  那女鬼听到清欢声音,先是微微一惊, 然后福了福身, “见过清欢姑娘。”
  “快快请起, 切勿多礼。”清欢搭手将女鬼扶了起来。“你怎知我的名讳?”
  “是墨泽小公子告诉我的。”女鬼缓缓回答, 清欢顺势去看墨泽, 却不知这小家伙什么时候已经藏了起来。女鬼看了看清欢的脸色,生怕她怪罪墨泽, 连忙解释道:“姑娘请勿怪罪墨泽小公子,是我主动询问, 他才——”
  “无妨, 我没有要怪他的意思。”清欢见女鬼胆小,也不想吓着她。
  闻言,女鬼这才算是松了口气,然后她望着清欢,问道:“我知道来到这里的鬼魂都是生前有执念未曾完成,而姑娘可以满足我的心愿,是也不是?”
  清欢点头:“是。”
  “那么,求姑娘救救我哥哥吧!”女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清欢死命磕头。“求姑娘救救我我哥哥,救救他!”
  “你先起来,你的心愿我自然是要完成的,只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需要你跟我慢慢诉说。”清欢素来心软,她将女鬼扶起来,二人分别到桌前坐下,墨泽偷偷摸摸地出现在她身边,见清欢没有生气的意思,就迈着小短腿奋力爬上清欢大腿,坐在她怀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好奇地盯着女鬼瞧。他跟女鬼说过话,但也就是那么几句,所以他一直很好奇。
  清欢无奈地低头看了墨泽一眼,小家伙也仰起小脑袋,大眼睛里充满渴求。清欢看了他几秒钟,捏了捏他软绵绵的小脸,算是答应了。
  女鬼咬了咬嘴唇,开口道:“我叫南烟,我有个哥哥,叫南霜。十五年前,我爹被诬陷通敌叛国,皇帝下令诛杀九族并悬首示众。管家和奶娘两人拼死将我和哥哥带出,当时情况紧急,我们彼此身上就只留有半块玉佩,以作日后相认之用。管家爷爷把我带走后,没过几年就病死了,我没法在他家中待,便沦落做了乞丐,一心想要找到哥哥。机缘巧合之下,我听说哥哥入宫做了太监,便想着去见他,怕他一个冲动会刺杀皇帝。可是……可是我入宫之后,却发现哥哥他性情大变,他再也不是以前的哥哥了!”
  “身负血海深仇,又被迫为奴,他性情大变,也情有可原。”清欢说。
  女鬼南烟勉强笑了笑:“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宫女,根本没法见到他。哥哥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武功高强,性格却极其乖僻古怪,杀人如麻。我一开始不知他是如何做到让皇上信任的,可是后来……”女鬼南烟说到这里,血泪已经顺着眼角慢慢滑下。“后来我被珍妃娘娘看中,要到身边做了梳头宫女,原以为这样就有机会和哥哥见面,可谁知道,我、我却不小心听到了珍妃娘娘和她的心腹宫女谈话,她们说,说皇上性好男色,而我哥哥则生得极美,所以、所以哥哥能在宫里活下来,全都是因为皇上。”
  女鬼南烟死死地咬住嘴唇,血泪不停:“很小的时候,哥哥说日后他要从军为将,可是现在——现在他那么痛苦,我却完全帮不了他!因为他太过残酷跋扈,所以珍妃娘娘怀恨在心要他性命,我本想去告诉他小心,却被侍卫发现,珍妃娘娘寻了个理由,便将我杖毙了。”
  “姑娘!”她猛地抓住清欢的手。“求求你,救救我哥哥!他不该被这样对待!我爹爹一生忠君爱国,结果却沦落的家破人亡,皇帝害了我们一家,我知道哥哥罪孽深重,杀了许多人,可他本来不是这样的!求求你,姑娘,救救他,求求你了!”
  清欢想了一下,问:“你想让我救他的命,还是救他的灵魂?”
  女鬼南烟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我不明白……”
  “……算了。”清欢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你且放心吧。”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谢必安便从桥面浮现,将女鬼南烟引入了醴忘台。
  清欢起身看了看风平浪静的忘川河面,然后回头对墨泽说道:“乖乖地待在家中不许胡闹,否则仔细你的屁股。”他本不应该在鬼魂面前出现,即使出现也不应该私自交谈,这是第一次,清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若是还有第二次,她就必须考虑是否要好好教训教训这被她宠坏的小家伙。
  墨泽点头如捣蒜:“主人放心,我会乖的,很乖很乖!”
  清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很相信。
  很快地,她便离开了奈何桥。
  因为南烟已死,而清欢降临的时间是在她死后,所以南烟的身体肯定是无法使用了,巧的是她刚出现在皇宫,就得知有个宫女命数已尽,会在明日夜里起夜时不小心溺水而亡,清欢便等到了那个时候,待到鬼魂离去,便顺势附在了宫女身上。
  更巧的是,这小宫女是御膳房的粗使宫女,生得只算是容貌清秀,进宫只有半个月,又生性寡言,在御膳房工作了半个月都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每天要做的就是洗菜、洗菜、洗菜。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她干,但光是洗菜也是很辛苦的,冬天的水又冷又冰,双手伸进去片刻便红肿不堪,清欢都多少年没受过这罪了,经过宋醒的世界,清欢发现,如果自己不使用力量,那个人就不会追来,同时,如果她没有选择某个男人共度终身,他的灵魂即使跟随在她左右也不会觉醒,只会安静沉睡,所以清欢决定——管他的呢,一切顺其自然,她可不想为了别人再委屈自己。
  所以,她直接让所有人都认为她的名字叫做清欢,因为她真的不想叫翠花。
  然后每次洗菜的时候她也会偷懒——能不辛苦当然不辛苦最好。
  大概过了三天,清欢终于得到了一个前去珍妃宫中的机会。女鬼南烟跟她说了,因为怕那半块玉佩被人看见,所以不敢随身携带,便将其埋在珍妃宫中自己住的房间里,和她同住的还有一个宫女,但那个宫女睡觉很死。
  一大早珍妃就派人来说要炖一盅雪耳莲子汤,由于珍妃现在正受宠,所以御膳房的人不敢怠慢,小炉子上已经炖好了,却不见珍妃娘娘宫中有人来取,而御膳房此刻也派不出人手。大御厨左右看了看,瞧见正在卖力洗萝卜的清欢,连忙将她叫过来。小姑娘平时娇娇怯怯,虽然不怎么说话,性格又内向,但他们御膳房的向来和睦,又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宫女太监,因此对清欢都挺好。
  可现在也没招儿了,再不送过去这雪耳莲子汤就白炖了,大御厨也是出自考量才让清欢去送,一来这只要送过去便有人接手,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是,清欢她生得只是五官端正,清秀而已,并不美貌,即便珍妃娘娘见了也不会心有芥蒂。
  清欢很欢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她端着托盘朝珍妃娘娘宫中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宫女,大家都行色匆匆,在这儿,享受荣华富贵的是受宠的嫔妃,他们这些宫女太监,能好好保住命不被牵连就不错了。
  珍妃宫中很安静,清欢先是将雪耳莲子汤交给了在殿前的宫女,然后突然装作肚子疼,询问宫女如厕的地方在哪儿。那宫女面露嫌弃之色,告诉她说只有宫女住的那片小厢房才有茅厕,指了路,又告诫她结束后快些离去,便端着雪耳莲子汤进去了。
  清欢道了谢,连忙跑过去,一副非常着急的模样。
  房门都没有上锁,按照女鬼南烟所说,清欢很快就找到了她藏玉佩的地方,并且将玉佩取了出来放入怀中。
  这几天在宫中她虽然没怎么跟人说话,但从众人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中,清欢大致上也明白了南公公是个多么狠辣的人物。听说他比女子都生得貌美,可谓是倾国倾城,因此皇上十分宠爱他,日夜都要他陪伴伺候。这里面到底有多少少儿不宜的东西,清欢不知道,但宫中人们只是感慨南公公被皇上信任,并没有说他和皇上之间异样的关系,那么可能知道的人并不多。
  也是,若是大家都知道了,还怎么活命?一个皇帝可不会容许自己断袖分桃的癖好被世人皆知。
  但可能也正因如此,南公公才变得格外性情暴戾嗜血,听说有一次,一个小太监给他洗脚,只是水温稍稍烫了那么一点,他便命人将那小太监活活用滚烫的开水浇死,还有一次,一个小宫女不小心冲撞了他,便被拖出去杖毙了,这些事皇上都知晓,但皇上从来不说,真真是把南公公当成了心腹。以至于前朝都有大臣开水担忧宦官祸国了。
  清欢将玉佩藏好后,才走没几步就听见一阵兵器碰撞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声,其中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极其尖锐,大声咒骂着阉狗等字眼,还自称本宫,清欢想,那应该是珍妃娘娘了。
  怎么回事?她应不应该出去?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却已经有人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冷声叫道:“是谁?还不给我滚出来!”
  声音虽然略显清冷,但却分明是男子声线,而且还很是年轻,那么必然不是皇帝了。
  清欢没有犹豫,立刻小跑上去跪在了殿前的石板上,惶惑不安地连头都不敢抬。
  珍妃娘娘仍然在大声咒骂:“本宫不信!皇上不会这么对本宫!阉狗!你这得志的小人!若非你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皇上怎会赐我毒酒一杯?是你害我!是你害我!”
  那男子却轻飘飘地笑了一句,意味不明:“娘娘,若非你先打我的主意,我又怎会对你出手?你可得知道,我南霜从来不是以怨报德之人。”
  珍妃闻言,倒抽了口气,想来她之前商量对南霜出手的事情已经做了,只是没有成功,反而被南霜得知后反杀。
  南霜慢慢地走了几步,停在了清欢面前。清欢只见到他身上穿着的藏蓝色的袍子,和寻常太监的不一样,看来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绝对是不一般。只是他停在清欢面前,问道:“珍妃娘娘宫中共有伺候的太监宫女一百一十三人,我从未听过你,你是谁?”
  清欢头也不敢抬,道:“奴婢只是御膳房来为娘娘送雪耳莲子汤的。”
  “雪耳莲子汤。”南霜沉吟了一下,赞赏道。“倒是个好东西,只可惜,珍妃娘娘再也无福消受了。”
  清欢伏在地上没敢接话,直到那南霜叫她抬起头来,她这一抬头,顿时吃了一惊——南霜长了一双极其美丽的凤眼,黑眼珠深沉又幽远,但令人惊恐的是,他竟然是重瞳子!清欢为之心惊,却并没有转移视线,因为她看得出来。
  南霜,是个瞎子。
  这个大内总管,皇帝身边的红人,人人闻风丧胆的厉害人物,竟然是个有一双重瞳的瞎子!
  事到如今,清欢大概也能猜出个大概了。传说重瞳之人天生便是帝王之命,若是生在皇家还好,可南霜却是臣子,一个臣子生了重瞳,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这江山要跟南家姓了?皇帝自然对他们十分猜忌,不能留他们活口。
  只是……即便是清欢,也要赞叹南霜举世罕见的美丽。他生得真是极美极美,那种美并不是纯然的女子秀气,还多了男子的英气与傲然,他又气质出众,这样的美人,别说是皇帝了,就连见惯了绝色的清欢都不忍伤害。
  这世上,真的有些人,只凭借美貌就可以傲视天下。
  清欢是,南霜也是。若是两人站在一起比较,清欢也不觉得对方会输给自己几分。可是这样的美丽对于南霜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南霜先是赞叹了一下雪耳莲子汤,然后淡淡地对身后人道:“送珍妃娘娘上路吧。”
  后面的人立刻应声,清欢跪在地上,听见珍妃娘娘疯狂的吼叫和诅咒:“南霜!你这该挨千刀的阉狗!本宫诅咒你!早晚有一天,你也会和本宫一样求而不得!下地狱!n一定会下地狱!你这个畜生!淫|乱后宫的阉狗!”
  对此,南烟却并不在意,清欢看到他嘴角甚至扬起了一丝微笑,似乎能把高贵的珍妃娘娘逼成这个样子,他是非常开心的。
  珍妃娘娘骂了几句,被灌了毒酒,蹬了几下腿,又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任她生前再如何受宠,面对南霜,也没有丝毫胜算。
  南霜似是慈悲地叹了口气,对清欢说:“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听到了珍妃娘娘的话,自然是不能留活口的。清欢看着南霜身边的人将宫女太监一一拖了下去,想来都是要灭口的了。
  这宫里什么都不缺,尤其不缺宫女太监,这些人的命并不是那么值钱,尤其还是在一手遮天的南霜面前。
  很快,便有人过来捉清欢,清欢奋力挣扎求饶,一个“不小心”,她怀里那半块玉佩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南霜眯了下眼睛,问左右:“什么东西,拿来给我看看。”
  他并不是看,而是摸。当一个太监将那半块玉佩恭恭敬敬地送到他手上时,南烟摸了两下,失声喊道:“把她带回来!”
  于是清欢又被拎了回来。这个小宫女的身体非常娇小瘦弱,所以真的是用拎的,而且拎她的那个侍卫一点力气都没用,清欢就像是小鸡仔般被他提来提起,轻松的不行。
  她又跪在了南霜面前。她仰起脸,看着这个人人闻之色变的男人,此刻他却伸出手来,有几分狼狈地过来触摸她,先是摸她的头发,然后是摸她的脸,她的五官,最后滑落到她肩头,拨开了她肩头的衣服。清欢任由他这么做,早在得到翠花这具身体之前,她便将身体改作了南烟的模样。
  却没想到,南烟要她救南霜的命,最后南霜却根本不需要救,他强大的可以保护自己,但他能够拯救自己的命,却没法拯救自己的心。
  “小烟……是不是小烟?你是小烟?!”南霜摸到清欢肩头那块微微凸起的疤痕,双手颤抖,连声音都不像话了。
  他本高高在上,云淡风轻,可此刻他眼里却充满了泪水。清欢看着他,美人连哭起来的样子都十分的美,那滴眼泪从他眼角要掉不掉的滑下,真真是美的令人无法呼吸。
  皇帝本该将南家斩草除根,但却偏偏对南霜手下留情,为什么?说是认不出南霜来清欢可不信。别的不说,便说这一双重瞳,天下独一无二,更何况南霜连名字都没有改,仍旧是叫南霜。
  由此可见,美色误人。
  清欢歪着头看着他:“哥哥。”
  南霜听到清欢这么叫他,连忙起身,背对清欢,似乎不敢让她看到这样的自己,好一会儿都不敢和清欢说话。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的时候,他坏事做尽,杀了不知多少人,向来随心所欲。如今皇帝以为他在他手掌心动弹不得,却不知何谓养虎为患。南霜从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妹妹,他训练起自己手头那一批暗卫后,便命人在民间四处寻找。
  他们爹娘的容貌都只是一般,但南霜和南烟却生得极其美貌,这是祸根,并不是老天的赏赐。南霜无数次从梦中醒来,都会想到妹妹,他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遭遇,那么妹妹呢?在民间流浪,她会过得怎么样?
  她是他的责任,他必须找到她,照顾她,然后再去报仇。
  可南霜从没想过,会跟妹妹在这样的场合遇见。他本来都想好了,若是找到妹妹,妹妹过得不好,他便让她过上好日子,若妹妹过得好,他便不去打扰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一个玩物,一个娈童,这样的自己……怎么面对从小就分外崇拜自己的妹妹?
  南霜永远都不会忘记,幼时的自己豪言壮语,对妹妹说,待到弱冠,便要从军当将军。而现在……可笑的是,他瞎了一双眼,又被断了根绝了南家的香火,做了个太监,声名狼藉,臭名昭著,但却遇见了妹妹!
  见南霜似乎不敢面对要转身逃走,清欢站起来先他一步从背后抓住了南霜的袍子:“哥哥!”
  南霜轻轻地呼吸着。
  “我进宫是为了寻哥哥的。”清欢说,这都是南烟想说的话,但她再没有机会说了。这一对兄妹,其实早已天人永隔。“我听说哥哥在宫中,心中无论如何放心不下,便想着一定要进来看一看,寻到哥哥,看看哥哥过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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