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梓原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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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堡大门外,上方山脊的木栅栏院子里,又是济济一堂。
  土地公请下来了,常人虽然看不到土地公,也感应不到天地的异变,但乌云被推了回去,在远处山巅变作倒卷瀑布,却是肉眼能见的。
  请下土地公的喜悦也因此消散大半,仲家的长辈管事们不仅记起了仲杳说过的话,妖怪会赶在魔魇之前踏平仲家堡,还记起了即便有护堡大阵抵挡,那些强大的魇怪仍然会穿透大阵,向一切活物发起攻击。
  管事们嗡嗡议论着,这个说得马上挖掘壕沟,堆砌土墙,在石堡外建立防线,那个说该马上请来伯家叔家的援兵,看情况魇怪还有两三日才到,而妖怪却是随时都可能出现。
  正说得热闹,仲杳一声轻咳,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旁边仲长老向仲杳投去感慨的目光,便是仲至正在世,也没有这般威望。
  老头自己都心悦诚服,修为还是其次,治服藤妖,探查山神庙,决然迁坟建庙,以凡人之身引荐祖灵,给这片土地请来了土地公。这一连串的功绩,单拎出一桩,历任堡主里都少有能比肩的,而仲杳不仅一个人做到了,还是短短几天内的事情。
  “仲家有望了啊……“
  老头心头激荡,可一个转念,又冷了下来。
  这一番操作,仲家也不再是仲家了。
  苦水在老头心中翻腾,仲杳正说到仲家的事情。
  “古人云,凡事无制不行,出战先定号令……”
  仲杳说着朝旁边点头,仲善存将手中的卷轴展开。
  那是一副图,由上及下分布着若干方块,方块间用线条连接,方块内写着字。
  在场众人都是识字的,看清这些方块里的字,不约而同的抽气,这是副“厅房图”。
  最上面就一个方块,里面写着“梓原乡主仲杳”。
  方块下是条竖线,竖线左侧有两个方块,分别写着“外书房管事仲善存“、”内书房管事季小竹”,右侧有一个方块,写着“庶务房管事王双牛”。
  竖线之下接一条横线,再分出若干竖线,连接一排方块。
  “庙厅代主事仲承业”……
  “卫厅主事仲至薇”……
  “户厅主事仲承林”……
  “工厅主事罗常”……
  “计厅主事仲承启”……
  “律厅主事仲至重”……
  “通厅主事仲至强”……
  这副怪模怪样,从未见过的图,像又炸开了一道天雷,震得所有人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就荡着一个回声。
  不懂、不懂……
  等这回声消失,大家又骤然醒悟,这很简单啊,就是仲家堡新的“房务调整”。
  只是变化太大了,除了内外书房和庶务房,其他的房全变成了厅,还换了名字,都认不出来了。
  “我来为诸位叔伯解说……”
  仲善存上前,滔滔不绝。这副图还是昨晚仲杳一边口述,一边解释给他,心中通透。
  外书房负责上情下达,内书房管整个“乡主府”,也就是这座木栅栏庭院,庶务房则负责车马等跟乡主府有关的杂事。三个房直接服务乡主,也即仲杳。
  下面各厅各管一摊事,庙厅管土地庙和公墓,这是仲杳直接管,但由仲长老平时代管。卫厅是之前的族卫,交给了回来的仲至薇。
  户厅就是以前的田林厅,但管法不一样了,是通过人户去管,还是由仲承林老叔爷管。工厅则是把之前的制药、织造、木工、石工等事务合并在一起,主事是仲家堡的制药师罗常,此人是少数逃出季家谷,被仲家收留的人之一。
  计厅是将之前庶务房的财计事务分离出来,专管账目和银钱,由另一个老叔爷仲承启负责。这位老叔爷也是仲家的老账房了,仲家堡里所有会打算盘的人,都是他教出来的。
  律厅则是管稽查绩考,监督其他厅的主事。通厅则是以前的外务房,专门负责跟伯家叔家,以及可能会有的宛国、杜国、罗国人打交道。
  众人勉强消化了仲善存的解说,脑子就已晕乎乎的,但该有的反应以及疑问倒没少。
  “梓原乡主?”
  第一个问题自然是这个,为什么仲杳自命梓原乡主?
  “梓原是天地赐名,也是我们请下的土地公的神名。”
  仲杳扯着大旗作虎皮:“此地还小,人不过千,既不是城也不是镇,就叫作梓原乡吧,我也就是梓原乡主。”
  仲长老终究还是问了:“那仲家堡呢?”
  仲杳侧头看看那座石堡,摇头说:“土地公既然是我们仲家和百户外姓一同请下的,仲家堡就不能再以一姓之名号令此地。”
  “仲家堡还在,但仅仅只是我们仲家人生息之地,还愿住在里面的,就继续住,不愿住就搬出来,造座舒服宽敞的居所。”
  他看了看怅然若失的仲长老,再看表情各异的众人,笑道:“这不等于仲家就没了,相反,仲家融入了梓原。未来说起我们,就不再是贯山仲家堡,而是梓原仲家。”
  众人还在沉默,仲至强叹道:“搬出石堡,不等于是分家了?便是要建房屋,土地又如何划分呢?”
  这就说到更深一层了,这时候说这个似乎极为可笑,妖怪将至,魇怪在后,正是危难关头,大家却讨论起拆家分田的事情。
  可这是必须的,昨晚仲杳拉着仲善存等人做功课,把一应事务安排妥当,就是要让大家认清变化,看清后路。
  聚起公墓,打破宗族,这是为了求生。但土地公请了下来,这种特殊状态就会变成常态。如果不把以后的利益分配好,人心安顿好,又怎么能齐心面对强敌呢?
  仲家宗族没了,仲家堡也解散了,没有新的说法,没有新的家业,谁还愿留下来?怕不都跑去叔家镇,乃至过河去投杜国了。
  仲杳昨晚呕心沥血,将前前世记忆与此世见识糅在一起,打造这套新的格局时,也在唏嘘不已。
  自己分明是要修仙的人,先是成了兼职土地公,现在又成了乡长,这是朝着修仙大道的反方向绝尘狂奔啊。
  可仲杳也没办法,谁让陶碗给了他一条吃土修行的道路,而自己为了逼天地封神,又许下了凡人之道的宏愿呢。
  仲善存这时候已取出另一副卷轴,展开解说。
  “以减少一成佃租的代价,从农人手中收回五百亩熟地,再开垦一千亩新田,总计一千五百亩田地,由族中男丁女子均分。不限仲姓,成年每人三十亩,未成年十亩。”
  “这些田地可自行耕种,也可找农人佃种,若不愿打理,则委托户厅统一打理,每季直接收取佃租。”
  “每人再享有十亩宅地限额,待诸事平息,可择地建房,户主无须开销,材料人工都由乡主府包揽。”
  “分配的田地是私产,无须纳租。原有田地的佃租,仍按以往额度分配。”
  仲家族人们纷纷扬扬议论起来,这是以往的待遇不变,还能有自己的田地和居所,好事啊。
  “小杳啊,连我都能有三十亩田地和十亩宅地吗?”
  仲家肉山仲至薇兴奋的道:“这是真的?”
  仲杳呵呵笑道:“当然是真的,不仅如此,你还是卫厅主事,会有一份薪俸的。知道姑姑你志在修行,不过正值危难时刻,还得麻烦姑姑担起这份责任了。”
  仲至薇笑得浑身肥肉都在抖:“那是当然,我回来就是干仗打架的!”
  她骤然敛容,摊手说:“可你这计划似乎有个漏洞啊,历代堡主都想着拓荒开田,添丁加口,却一直没能做到。你给大家分了这么多田,又让谁来种呢?就靠现在这百来户人,哪里种得过来哟。”
  不等仲杳回答,立在角落里的季小竹笑道:“姑姑无须担心,有了土地公,就能遏阻魔魇,咱们这里就变得安全了。侵蚀着这片土地的魇气渐渐消散,水土越来越好,就能吸引更多流民来定居。到时候可不是担心人不够,而是田地不够的问题。”
  少女说话时还跟仲杳交换着默契的眼神,昨晚她也在,听着仲杳讲解怎么分家,怎么设立厅房,把仲家堡变成梓原乡,听到后面,仲杳要她当等同于半个主人的内书房管事,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我看到了回归季家谷的希望,我不能置身事外。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也知道会被别人说闲话,但是……我听你的。”
  少女当时是这么说的,仲杳心说你这个内书房管事,就是管家婆呀。其实也不需要你管什么,让大家知道你等于我,这就行了。
  少女的话让仲至薇连连点头,把胸脯拍得咚咚响:“是这个理!只要魔魇退散,水土肥美,人丁自然也会兴旺起来。到时候我仲至薇也能开枝散叶,拉扯出一大家子!”
  大家都哄笑起来,老叔爷仲承林指着仲至薇,又笑又气,说不出话。
  这尊肉山正是他的女儿,都已二十五岁了,因为走体修之路,还嫁不出去。此刻却说出这种女人立家,子孙满堂的话,岂不是荒唐可笑。
  仲至薇叉着腰吆喝自己老爹:“别以为我不行啊,到时候找来个上门女婿,看你怎么说!”
  大家笑得更起劲了,这话也让一些人有了另外想法。
  仲至重看着挂起来的第一幅卷轴,皱眉道:“小竹是半个仲家人,这倒没什么,可管事主事里还有两个外姓,是不是让他们改姓?”
  他说的是庶务房王双牛和工厅罗常,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认同。
  仲杳却很坚决的说:“梓原不再是仲家堡,不是一姓一家之地,就如土地公不是只靠我们仲家祖先请来的,靠的是仲家和百户外姓加在一起。”
  他从太师椅上站起,语气沉重了许多:“贯山仲家已经变成梓原仲家,由一家变成若干家,我不再是仲家家主,而是梓原乡主,这一点希望大家能分辨清楚。”
  仲长老附和道:“这也不是分家,而是壮大我们仲家。只要我们在此生息,死后魂魄还是会去陪伴祖宗,聚在一起。”
  数十仲家男女纷纷点头,分家当然好啊,有自己的田有独门庭院,再不必过以前那种挤在一起,什么都由族中分配的局促日子了。只有仲至重等少数几人或者笑得勉强,或者默然不语。
  “不赶跑妖怪,逼退魔魇,这都是空的!”
  仲至薇吆喝起来:“接下来该谈正事了吧,怎么搞?”
  这姑姑代入角色还挺快的,身为卫厅主事,自然要挑起卫护之责。
  仲善存又取来一个卷轴,正要展开,光头少年巴大敲门进来,说河边有事,得仲杳亲自处理。
  仲杳说:“善存你主持下,昨晚我们都商议好了,细节反复讨论过。“
  仲善存拱手:“是,堡主……不,乡主。”
  仲杳走在前,季小竹跟在后,现在她可不许仲杳孤身行动了。
  两人也没骑马,推转真气,迈开步子,片刻间就到了巴大所说的地方,正是渔夫的捕鱼木栈。
  “河里飘来一个小女孩,还是活的。”
  渔夫指着木栈上坐着的小姑娘说:“她说自己是堡主朋友的女儿,家里遭难,坐船来投奔堡主,路上船翻了。”
  小姑娘一身破烂麻衣,黑发及腰,厚齐刘海,褐瞳灵动,俏丽异常。
  她冲着仲杳使劲眨眼睛,似乎不相信这就是此地的主人。
  从怀里扯出一块布,上面有道道泡淡了的血痕,像是份血书,她怯怯的说:“我爹说他是仲堡主的过命之交,我跟他儿子指腹为婚,你……到底是堡主,还是堡主的儿子?”
  仲杳牙酸般的抽着凉气,这小女孩还能是谁,正是紫萝!
  季小竹原本怜悯的看着紫萝,听到“指腹为婚”,面色陡然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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