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至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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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号就走啊!” 李敏一语未完, 已经就声带哽咽了。
  穆杰顿时觉得愧疚起来。还不如自己2月底回家一趟呢。哪怕敏敏不能同去, 但是有个五天就回来的企望在, 也好过自己这么提前走了。
  “敏敏。”穆杰把爱人搂在怀里。
  “嗯?”
  “我……”穆杰说不出来自己不回去山东的话。父亲再婚后对自己是不闻不问的。但是母亲活着的时候, 他真的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如果要怪,就要怪自己是父母缘浅吧。
  俩人默默地搂抱在一起,他俩心里都明白,回避了好些天的分离倒计时突然间提速了。所有的温柔,以后就只能在梦里出现。
  “敏敏,你下个月去复试的时候,提前给我打电话啊。”
  “好。”
  “到时候我去接你。”
  “好。”
  “等我学好了开车,我开车回来见你。”
  “……”
  ?
  “还是不要了。”李敏怅然道。
  “为什么?”
  “不安全。”
  “我会小心点儿开车的。”
  “我怕别的司机不够小心。穆杰, 撞车的事儿,不是你一个人小心就够的, 这一年多,我看过几十起的车祸了。你平平安安地在军营里。好不好?”
  “好。”
  “方便就给我打电话?”
  “好。”
  “要每天想着我.”
  ……
  ?
  穆杰叹息:“我恨不能把你揣怀里带去军营,时时刻刻能看一眼、抱一抱。”
  “英雄气短, ”
  “儿女情长。”
  情长的小儿女, 在这即将别离的长夜里,自然要做些他们应该做的事儿了。可纵情的后果, 便在第二天一早出现了。
  *
  “敏敏, 该起床了。你今天有手术呢。”
  “嗯, 几点了?”
  “6点50了。”
  “我再睡5分钟。”李敏翻个身又睡着了。
  ……
  连续几个5分钟之后。穆杰端着奶锅追到门口, 另一手的盘子里放着馅饼和鸡蛋。
  “吃了早饭再走。”
  “来不及了。”
  “来, 把牛奶喝了, 鸡蛋吃了,用不上1分钟的,中间晕台就不好了。”
  果然是晕台的威胁够大,李敏接过奶锅端着喝。她不仅把放在鞋柜上、盘子里的鸡蛋吃进去了,还塞了半个馅饼进嘴,最后穆杰递过来的一个煮鸡蛋,也装进大衣兜里带走了。
  严虹两口子先走了。李敏在后面使劲追。但是这么短的一段路,她赶到电梯间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严虹和潘志搭乘的那部电梯,停了6楼、停8楼,最后停在12楼,停单数楼层的电梯才姗姗下来。
  由于走得比较急,到了电梯口,刚刚才吃下去的早饭,竟然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等电梯的这会儿功夫,恰好让她有了时间喘匀呼吸,将这种不舒适压了下去。
  “李主任。”有人招呼李敏。“李主任。”
  那个裹得严实的女人,对着李敏又叫了第二声。李敏环视一周,发现无人应答,她才意识到可能是叫自己。她对这个不认识的人问道:“你是叫我吗?”
  “是。李主任。”喊李敏的人发现李敏没认出自己,就笑着解释道:“我妈妈今天要出院了。她是春节后做的、那个第一例的脑瘤手术。”
  “噢。那是你妈妈啊。”李敏终于知道眼前的女人。她实在没办法将患者家属也记住。“出院手续我都给她办好了,你们在8点以后去住院处结账,然后跟护士长说一声,把被子枕头等交接清楚就可以走了。”
  “嗯嗯。谢谢你,李主任。”
  “不客气。”
  李敏快步走出电梯,边走边掏钥匙准备打开主任办公室的门。等她换好了白大衣出来,再拉开门,刚才那女人将手里的两袋子递给她。
  “李主任,刚才你走得快,我没追上,这是我们家准备的礼物,你和陈院长一式两份。”
  “好。谢谢啦。”李敏接过东西放在门边,出来锁门。这屋就自己和陈文强能进来,而陈文强是在院办换好白大衣才过来的。换言之,这主任办公室对自己来说,与原来十二楼的住院总值班室没什么不同。
  *
  李敏抬脚准备往1病室去,马大夫和邓大夫已经站在那病室门口了。这回分给神经外科的三个实习生居然都是伶俐的性子。他仨一看到李敏出现在走廊里,立即就尾随马大夫和邓大夫之后跟了上去。
  等陈文强到了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敏带着人,已经把十一楼的神经外科患者查完了。
  “老师。”李敏问候陈文强。
  “陈院长。”进修大夫和实习生很齐声。
  陈文强朝大家点点头后问李敏:“咱们这层楼患者有异常的吗?”
  “没有。术前的也都很正常。今天准备手术的那个我问得很细致。”今天手术的患者是李敏早间查房的重点对象。“现在还剩那两个烧伤的没去看。”
  “那过去看一眼了。”
  烧伤病房那儿只有两套能换的旧手术袍,这回包括进修大夫和实习生在内,都在烧伤病房门口站住了。
  断断续续的切痂、削痂手术进行了一个月,大概是年轻、身体底气足的缘故,再加上求生的愿望也强烈,两个伤者都很好地耐受下来。
  “不错。”陈文强非常满意。
  前几次移植的异种皮,其下覆盖下的组织上面的微粒皮,已经扩展融合成片了。排斥掉的异种皮,烧伤患者要收藏。陈文强也允了他们。只是近来这几次的植皮,只能选择尚存的头皮做移植的皮源。
  有范主任买的碎皮机、还有她保证的异种皮的及时供应,让两个患者的手术,总能够后顾无忧地根据伤情及时进行。
  只是每一次的取皮,难度和压力都越来越大。李敏和陈文强竭尽全力地小心了再小心,他俩恨不能只取表层的几层细胞,因为可供取皮的好皮肤太少了。
  一些皮层本来就比较薄、血运就比较差的地方,即便完好,也不能取用。如小腿、足背、腋下、腹股沟等处。
  这些地方的皮肤完好,不用去做植皮,已经够得是上天眷顾他们做大夫的了。
  *
  早会,休息了三天才回来的护士长吕青脸色不怎么好。她婆婆从内科出院后,不知是不是出于时日无多的心理,开始变本加厉地吃肉。她委婉地劝过一次以后,便不敢再就老人家吃肉的事情发表任何意见。
  然后在上周,那个一个月速重了快十斤的老太太,只一个低头系鞋带的动作,就栽倒在地……
  她不仅是要办丧事,还要应对乡下那几个大伯子、小叔子、妯娌们的质问。焦点是他们两口子是不是要害死老太太!闹到医院保安、片警都去了,以不能影响邻居休息,才把事情压下去。
  都出灵发丧了,可她婆家的这些人,还呆在她家没走呢。
  陈文强带李敏等人到十二楼的时候,石主任就在与护士长聊这事儿呢。
  “你闺女送王静家了?”
  “嗯。那俩孩子在一个班上学,让王静帮我照顾吧。我实在顾不上了。”
  “你家的米吃怎么样了?”
  “前天又买了100斤,那么老些人,也不够吃几天的。”
  “油呢?”
  “差不多也快见底了。”
  陈文强看看电子钟,还有几分钟到八点,就对石主任说:“护士长是个脑筋不转个的。你帮她就帮到底了。”
  石主任看向小姜问:“小姜这事儿你遇到怎么办?”
  “还买什么米,买什么油,好吃好喝的,他们会在你家住到清明节,住到你们俩口子回去给老太太落葬。”
  想到这些人还要住10天,护士长整个人要崩溃。她迟疑地问道:“不会吧,家里的地不种了?”
  “你们两口子耽误了种地,你们赔偿秋收呗。”
  ……
  “到点了,交班。”陈文强打破寂静,想不通的人,就慢慢想吧。这也是他不想要吕青跟去神经外科继续做护士长的原因。她和老石搭档最合适。
  夜班护士念完交班,杨大夫作为夜班大夫说:“昨晚十一楼的患者无异常。十二楼今天手术的那个肺部占位性病变的患者偏紧张,我在夜里十一点的时候给了1g水合氯醛, 10%溶液 10ml口服,患者在半小时内入睡,今早无不良反应。”
  护士刚才交班已经说了一遍了,杨大夫又提了出来。
  “下到医嘱本上了?”陈文强问。
  “下了,临时医嘱单也有下。”杨大夫自从到十二楼,处处就谨小慎微。从急诊门诊去了普外科的王大志王大夫,与他的行动如同是一个模板复制下来的。
  让省院所有认识他俩的人都吃惊不小。
  石主任点点头,表示知道这件事儿了,然后他吩咐潘志。“记得提醒下麻醉。”
  “是。”
  然后石主任接着说:“今天科里的手术比较多,十一楼有一台开颅的。十二楼一台开胸,还有一台前列腺根治术。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别因为私事儿耽误了工作。”
  “是。”
  石主任作为科主任提醒科里的所有人后,他问陈文强:“陈院长,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有。”
  “散会。”
  早会散了,年轻大夫们就开始忙起来。对李敏来说,如果把十一楼的那俩烧伤患者换了药、再推要手术的患者去手术室,那得一小时之后了。
  “马大夫,邓大夫,你俩一人带一个实习生去换药。实习生先看别插手。剩下那个跟我来。”
  陈文强见李敏分配好了,就说:“我先去手术室了。”
  “好。”
  吕青的心神始终在家里的事情上,她还沉浸在婆家的那些人再住十天怎么办当中。小姜看不过眼,拉了她一把说:“你对象呢?”
  “他是初三的班主任,周一就回去学校上班了。他带毕业班,忙得两头不见太阳的。”
  “那我看你就是闲的。今晚你到十一楼给开颅的患者上特护。中午你回家把值钱的、好一点的衣服拿病房来。家里别让你对象留钱。剩下他们爱住就住吧。”
  吕青的眼睛立即就恢复了光彩,拽着小姜的袖子说:“谢谢你。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办法呢。”
  “你心眼太实诚了呗。”
  *
  石主任是很照顾杨大夫的,让他带着住院总郑大夫、泌尿专业进修过的黄大夫,加上一个实习学生上台,而他自己带了潘志、一个从普外轮转过来的本科生。还有一个实习生上台。
  “你那面行吗?”杨大夫在更衣室问石主任。自己有了郑大夫帮忙,总比带上俩实习生上台得用。
  “行。你做好你的就成。我这面没事儿的。我这是标准的教学医院上台组成。陈院长,你说是不是?”
  教学医院的上台标准:主任/副主任医师+主治医师+住院医+实习学生。
  陈文强点点头。然后问他:“你可以招收一个进修大夫的,你递申请给医务处没?”
  “没有。现在科里手术量勉强够小潘他们仨的,来了进修大夫,他们上手的机会就少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
  “你今天那台要加小心啊。”石主任提醒陈文强。
  “嗯。”
  今天神经外科的开颅手术,是一个16岁的、得了脑瘤的男孩子。他头痛头晕2年,视物模糊6个月,在市立的某医院曾被怀疑是生殖细胞瘤,行放射性治疗10次,肿瘤无明显缩小改变,症状也无丝毫减轻。
  陈文强被请去会诊后,将患者接了过来。
  他接来患者后,让李敏给患者在省院重做了全部的检查。然后又与放射线科的胡主任反复讨论,最后决定手术治疗。
  让石主任说,这例手术陈文强满可以在指出治疗方法之后,让那家市立医院自己做。他把患者接过来,就意味着接下了更多的麻烦。
  “老陈,我看小李带患者来了?”梁主任今天也有手术,鉴于王大志王大夫进病房后很乖,他今天带王大夫和杨宇还有一个实习生上台。
  “是吗?那我就过去了。”
  “小心点儿。”梁主任在他身后喊了一句。
  “啊。”陈文强答应一声出去了。
  “这老陈啊。”梁主任摇头。
  “他是赤子之心。”石主任感慨。
  “是啊。几十年未改。”看着还有年轻大夫在边上,梁主任把那句“狗改不了吃屎”的话,咽回到肚子里。可那句话简直是狗屎一样,在他肚子里翻腾来翻腾去地掉个儿,折腾得他在麻醉前跑了两趟洗手间,仍然觉得肚子不舒服。
  麻醉科周主任发现了他的异样。走过去拍拍他说:“老梁,今儿个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没有。我跟你说啊,”梁主任把周主任拽到一边,噼里啪啦地把憋了小一刻钟的那句话,对着周主任就倾倒出来。
  “你说他这是不是赖皮狗改不了吃屎了?”
  周主任失笑:“老陈啊,他就那性子。你见过他往回缩头的时候啦。另外他今年有望当神经外科协会的常务理事,他还想晋正高……这些棘手的事儿,他不接手就得让医大附院揩屁股。市院没找他会诊罢了,找了他不把人接了,等年底开会,那肯定会被医大附院那几个教授拿出来说嘴的。”
  “哼。名声也害人。”
  “你不是看了那孩子的片子嘛,又不是没有手术余地。”
  “我是说那患者家属难缠,而且那男孩子的一般状态也太差。”
  “还行,我昨天有去看过那孩子了,老陈把那孩子接过来之后,小李连着给他做了几天的心理辅导,精神头好多了。”
  “唉,老陈好命,怎么闯祸都有人帮他兜着。也不知是好是坏。那天要是没人能兜得住了,可怎么办?!”
  “梁主任,咱们那台消毒完了。”
  “好,我这就刷手去。”梁主任应了一声走了。
  周主任反复念叨几遍 “赖皮狗改不了吃屎”,觉得这是对陈文强非常中肯的评价。但这评价也成功地恶心到周主任了。
  “艹”
  “这老梁,他这是诚心要恶心我啊。”
  *
  李敏换了洗手服,就被护士长堵在了手术室的大厅里了。
  “我说小姑奶奶,你下回不准再带这么多人进手术室。你看看你,这一台手术,一个进修大夫再加上三个进修生一起看,你把手术室当戏台啦?”
  “好好好。我下回再不敢了。”李敏赶紧讨饶。
  “最多两个参观。再多我就一个参观的都不给了。”
  “是是。”
  李敏这次带了这么多人,主要是俩进修大夫太努力,三个实习生也太乖巧了。明天还有一台开颅手术,下周的都没有确定。
  她被护士长吼了一顿,讪讪地赔笑脸、做保证,马大夫等人也都有些讪讪的。
  邓大夫就说:“下回我们换着来看了。”
  李敏点点头,说:“明天就只能俩个人来参观了。马大夫,邓大夫,你俩轮流上台、参观,你们三个学生,自己排个轮流参观的次序了。”
  不安排实习生上手术,是因为这期的学生是医学院遴选过的、将来从事外科几率不大的学生。
  *
  6号手术间,正值青春年华的那个男孩子,看上去苍白瘦削,精神头也不怎么好。刘主任还没有开始麻醉。
  “师妹,快来。患者要等你进来才肯配合。”
  李敏带着帽子、口罩,还有玻璃片的眼镜,那男孩子虽然看不清人,但凭本能地朝门口伸出手说:“李主任,你来了?”
  “是啊,我来了。咱们开始麻醉了,好不好?”
  “好。”
  “睡一觉吧,睡醒了,手术就做好了,下学期你就可以去上学了。”
  “嗯。我要是能好,我以后也考医大当大夫。”
  “好好努力,你会考上医大的。”
  冯姐过去给男孩子扎滴流,男孩子很配合她。冯姐扎完针说:“李主任,你这仨学生可管好了。昨天护士长撵出去好几个实习生了。不仅要停台三天,还要求院办扣带教老师的奖金呢。”
  李敏赶紧先谢过冯姐,转身对邓大夫和三个穿了洗手服的实习生说:“邓大夫,麻烦你照顾他们仨。”
  “行,没问题。”
  她复又对实习生说:“你们仨跟紧邓大夫,他怎么做,你们就怎么跟着。别让护士长抓到有违规的地方撵出去。”
  “是。”三个乖宝宝靠着墙壁齐声回答。
  冯姐见李敏安排好了实习生,就说:“这回来的学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照理实习过半年了,怎么无菌观念都没建立起来。”她不仅抱怨这批实习生,还要帮着给器械护士徐丽准备东西、教导她自己带着的实习生。
  一个实习生就接话说:“上回来你们这儿实习的,都是我们年级的前一百名。来之前考了两次才选拔/出来的。”
  “那你们呢?”
  “我们?我们实习分两部分的。内科和妇科在附属医院实习的,外科和儿科就出来到外面。至于谁能来省城你们医院实习,谁去外面的其它那几个教学点,怎么分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在6号手术间的人就听明白了,前一批是医学院本届毕业生里的尖子生,这后一批是随机的。李敏不掺与这样的聊天,她把患者的ct和mri片子都插在阅片器上。点亮灯,又仔细看起来。
  *
  “师妹,可以摆体位了。”
  “好。马大夫,你去消毒。邓大夫,你过来帮下忙。”
  李敏带着人摆好体位,让患者呈俯卧位,用头架固定其头部,将枕外粗隆置于最高点。这是一个重要的手术标识点。然后她招呼仍在墙边闭目养神的陈文强道:“老师,现在划线?”
  陈文强走了过来,但他没接李敏手里的棉签,反问:“你准备怎么画?”
  李敏将棉签反过来,在枕外粗隆处打了一个x,然后从额骨和顶骨的衔接处起笔,把患者的颅骨正中的矢状缝、穿过刚才的那个x、一直画到后颈部。然后再从枕骨粗隆处起笔,向右侧耳廓上项线的外侧端、乳突上方的、横窦体表的投影位置点画出上项线。
  陈文强点头,这两道固定了,基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两个点,就是手术切口要考究的地方了。
  “这第三点我选在矢状缝。留下的第一点,我觉得最好能让这1线和矢状缝平行,让3线与上项线平行,这样三脑池的术野暴露最好。”
  “可以。画吧。”
  得到陈文强的许可,李敏立即画完另两道线。然后她走到污物盆边,将用过的棉签放入盆里。她这样谨慎,是因为龙胆紫的棉签落到盆外,绝对会引来冯姐的大呼小叫;
  另一个划线时的谨慎,是因为这个男孩子的情况特殊,容不得手术有半点差池,更容不得失败。虽然神经外科的手术入路,会根据肿瘤的位置来选,但今天这个算是比较标准的顶枕开颅枕下幕上入路了。
  “老师,我去刷手了。”
  “嗯。去吧。”陈文强抱肘看着李敏才画的那四条线陷入沉思。
  李敏刷手、泡手后回来,见陈文强在给进修大夫、以及实习生讲解,为什么选那四条线做切口。
  马大夫一边消毒一边听。
  “ct和磁共振的片子都给你们讲过了。三脑室后的肿瘤,这是最适合的手术径路。没有更多的为什么。深究起来就是一定要有足够的手术视野、最少的组织损伤、最短接触到病变部位的距离。”
  陈文强见李敏回来,便去刷手。由李敏上手配合马大夫一起铺最后一层的大孔单。这也是师徒俩无声的默契,那就是必须有一个人守着患者,不能把患者交给进修大夫和实习生。这不是那天抢救的时候了。
  “开啦?”李敏问刘主任、
  “开吧。”
  李敏站在正中术者的位置,手挥大圆刀迅速划开1、2、3线,然后将皮瓣与颅骨剥离、整个向下翻转到上项线,也就是术前画的4线。
  “冲洗。”李敏喊一声,器械护士立即把温盐水盆、吸球递到她面前。
  上项线暴露的很好,矢状缝、人字缝也完全暴露出来了。彻底止血后,李敏再度与陈文强确定4个钻孔点:“2孔在上项线的外端,3孔在人字缝和矢状缝的这个交点,4孔在枕外粗隆。1孔与他们构成正四边形。唔,接近正四边形。”
  “可以,钻吧。你们再外后退半步,马大夫往外半步。等下不准碰到李大夫。”陈文强让李敏继续做。
  “是。”五个人都让出位置。
  “骨钻。线锯。”李敏谨慎小心地操作着,直到整块骨瓣拿下来了,她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下一步,咱们要切开硬脑膜,暴露横窦和矢状窦的夹角。”陈文强继续讲解,没有接过来要做术者的打算。
  “大十字切开?”李敏问。
  “可以。”
  “尖刀。”李敏伸手,徐丽将尖刀柄拍到李敏的手心。
  “大圆针,4号线。”李敏将十字切开的硬脑膜四个尖角,各缝一针悬吊。
  “自动脑板。”
  李敏带着马大夫做手术,陈文强继续边看边讲解。他伸手帮着李敏固定自动脑板,用脑板向后上牵拉枕叶底和内侧面的交界处。
  “你们看,这就是横窦和矢状窦的夹角。”陈文强边讲边配合李敏的进程。
  “尖刀。”李敏要了尖刀,翻转刀柄的尾端在小脑幕上虚划了一道。“老师,这里可以吗?”
  “落点再上抬0.2厘米。”
  李敏又重新虚画了一下。
  “可以了。”
  小脑幕切开,暴露了小脑的表面,进一步切开和分离了四叠体池蛛网膜后,就暴露了三脑室后区域及其肿瘤。
  “术前,我给你们讲过这个磁共振的片子。肿瘤位于三脑池后部及四叠体池内。在中脑和小脑的上方,所以中脑和小脑有受压,导水管阻塞。你们刚才看到李大夫切开四叠体池曾放液减压。小李,注意大脑大静脉。”
  “嗯。”
  *
  肿瘤被暴露出来了。表面光滑,周围边界清晰,肿瘤的内侧在大静脉的下面,后面有小脑覆盖。
  关键的时候到了,前面的所有都为了暴露出来这个肿瘤。
  李敏要了吸球,将肿瘤表面冲洗干净。表面光滑的肿瘤,如同一个大鸽子蛋,任由他们欣赏。
  这样囊性的肿瘤,最好的操作是整个地剥离,但是这个部位的特殊性,决定李敏不能按常规来做。
  “切开?”
  “切吧。”
  “尖刀。”
  李敏划开肿瘤的表皮,用刮匙将肿瘤内容物一点点地取出来。
  “送病理。先做冰冻切片。”
  下面就要把肿瘤囊壁与周围组织分开了。
  “小圆针1号线。”李敏将肿瘤的囊壁缝了两针用作牵拉。微微提了一下,她对陈文强说:“老师,粘连感。”
  “嗯。显微镜。”陈文强发话了。
  “马大夫,你让开。”巡台护士冯姐出声。
  马大夫赶紧让出位置,让她帮陈文强和李敏戴上目镜。
  “针状剥离子。”
  “鳄嘴镊、剪刀。”
  俩人要了东西,开始沿着肿瘤的外侧囊壁进行分离……
  李敏一手提着肿瘤囊壁的牵引线,一手用剥离子慢慢沿着囊壁外侧游离粘连的组织。而陈文强则用鳄嘴镊子跟随李敏的进度提起游离开的组织,用显微弯剪刀剪断这一丝丝的粘连……
  果然,肿瘤周边被分离出来后,见到肿瘤与大脑大静脉底面的粘连了。俩人的动作更小心了。
  市立某院是没确认肿瘤的位置吗?矢状位的mri+像,把肿瘤的定位暴露的很好。加上冠状位的mri成像,可以说是把肿瘤的周边定位得很清楚了。
  他们为什么选择了放射性治疗?脱不开想等肿瘤缩小以后好做手术的想法。不能算错!但陈文强决定切除肿瘤后再和他们细掰扯、后算账。
  分针转动了一圈过去了,剩余的粘连已经不多了。
  “擦汗。”
  李敏停下手里的动作,头部却是随视线凝住的。冯姐轻轻用纱布沾去李敏额上的微汗,然后快速退开。
  “慢点儿。”陈文强提醒李敏。
  “是。”
  “陈院长,你们这台冰冻结果是畸胎瘤。”护士长推开了一点儿门缝喊。
  陈文强没吭声,李敏更不可能吭声。
  冯姐赶紧走过去说:“在剥离肿瘤与血管的粘连部分。”
  护士长悄没声息地离开了。
  粘连很紧,不好分离!
  “小李,再慢点儿。”
  “好!”
  ……
  时针又转了多久,没人注意到,但终于肿瘤的外囊壁与大脑大静脉完全分离开了。
  大脑大静脉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
  ……
  继续剥离残存部分。
  肿瘤外壁完整剥离,手术成功。缝合了小脑幕之后,李敏的后背已经汗湿了。
  *
  “小李,你下去休息。马大夫过来缝合。实习生去一个刷手。”
  “是。”连续三个答应的声音。
  李敏倒退出去,把术者的位置让给马大夫。“老师,我去换件洗手服。”
  “你洗澡去吧。不用再上来了。”
  “谢谢老师。”
  李敏没客气就由冯姐帮忙解开了手术袍,她将手套脱到指定位置,把脱下的手术袍丢到门外的回收桶里,开了57号更衣柜,取了淋浴筐、换洗衣物。
  直到热水将后背的汗湿、凉意都冲走,李敏才找回身体的意识、才意识到自己的疲惫。疯了,自己昨晚真的疯了。今晚再不能这么干了。
  幸亏今天只有一台手术了。
  可为什么是畸胎瘤呢?自己取出来的那些组织,是没有半点儿、肉眼能见到的畸胎瘤组织特点啊!
  但不管李敏是怎么想的,冰冻切片给的结果就是这个。剩下的就要等几天后的病理报告了。
  *
  李敏才穿好衣服,冯姐过来找她。
  “李主任。”
  “冯姐,有事儿?”
  “患者家属要请吃饭,在门口等着呢。”陈文强不会去是肯定的了。所以冯姐想找李敏出面。
  “冯姐,我家穆杰后天要走了,我就不陪你们去了。让马大夫领着大家一起吃吧。”
  “行。回家陪你对象去吧。”
  *
  李敏回到科里,见护士长吕青守在监护室。除她,再没有别的人,患者的父母亲居然也都不在。
  好奇怪!
  吕青见了李敏就笑:“我在这儿守着,你放心去办公室吃饭吧。”
  李敏谢过吕青,又检查一遍患者的各种生命体征和监视器上数据,安心回去办公室。果然看到穆杰在等着自己呢。
  “累了吧?”
  “嗯。”李敏拽过陈文强的椅子,坐那儿就不想动了。
  “来,先喝碗鸡汤。”
  “我还没洗手呢。”
  这,穆杰也没办法了。这屋就没有洗手盆。
  “我去护士办公室借一个。”
  “不用。我过去洗手了。”
  ……
  鸡汤很鲜美!
  一碗鸡汤下肚,李敏觉得四肢百骸都被暖意包裹了。两菜一汤吃完,困意涌上,李敏就说:“我得去睡会儿。”
  “去漱口,当消食了。然后我在办公室守着,你可以放心睡。”
  有道理。
  李敏睡到下午三点被穆杰叫起来。
  “敏敏别睡了,三点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嗯。”李敏伸个懒腰,立即爬起来。“没人找我吧?”
  “今天上午手术的那个患者父母亲来了两趟,我告诉他们你累得睡觉了,他们就走了。”
  李敏点点头,患者父母来找,基本就是想问手术情况的。
  这个不着急。
  自己现在得去写手术记录了。
  “我回去了。”穆杰见李敏精神了,穿上白大衣要工作了,就提起布兜要离开。
  “嗯。”李敏送穆杰去电梯那儿。
  “回去工作吧。”非使用高峰期,电梯很快来了。
  “好。”
  *
  回到大夫办公室,李敏见到马大夫在写术后小结,她便埋头写术后记录。没多久,患者的父母亲进来了。
  “李主任,马大夫,你们都在啊。”
  “啊,坐吧。”
  马大夫看李敏应了一声就继续写手术记录,就停下笔对患者父母解释:“术后有很多的医疗文件,我们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
  “啊,那你们先写,我们坐着等会儿,不急。”
  李敏把手术记录写完,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小心地夹到病历里。再把马大夫写的术后小结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长期医嘱,陈文强下的!
  临时医嘱,马大夫下的,但陈文强已经逐栏签字认可了。
  明天的化验单,李敏一项项地下到临时医嘱单上,马大夫赶紧翻出一叠验单跟着开始填写。他都写好后,检查了一遍,才交给李敏过目、盖戳。
  “我拿去给护士了。” 马大夫接过折叠医嘱单的病历和那叠验单。
  “嗯。那麻烦你了。”李敏很客气。
  正事做完了,李敏这才有空儿与患者父母说话。“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了这么久。”
  “没事儿没事儿,你也都是在忙我家那孩子的事儿。李主任,听说手术做得很成功?”患者父亲开口向李敏求证,其渴望和谦卑的神态,很符合患者家长的角色。
  “是啊。非常完美。”李敏有小小的得意。
  “那他术后……”孩子妈妈担心地抢着问。
  “术中我们把取出来肿瘤组织,做了个急诊的冰冻切片,结果你们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听马大夫讲了什么是畸胎瘤。”
  李敏点头:“如果没有意外,他秋天就可以回到学校。”
  “可是畸胎瘤怎么能长脑袋里了?”
  李敏笑:“畸胎瘤会长到任何部位的。”
  孩子父亲打断她俩的问答,神色严肃地问道:“李主任,我们就想问一下,之前市院的诊断是不是错了?他们是不是治错了?是不是耽误我们孩子了?”
  捉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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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月的每天三更完成了,(^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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