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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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明月当头, 宴上舞姬身姿柔美。
  乐曲越发的喜庆, 齐国天子不知道哪里来的雅兴, 非请了燕京许多名贵入了宫里。
  宴上年轻的名门闺秀们都羞羞答答, 原来男女不同席, 也都分列两旁, 青瓦檐下明灯高站, 白玉石铺设的长廊直通大殿里面,殿前圆柱上面龙飞凤舞,石阶往上, 一眼就能看见天子亲手所书的牌匾。
  宫里的宫女们无不低着头,侧立两旁。
  席上大体分为两种人,一种是在朝为官的臣子们, 一种是臣子家的子女们。
  天子突然请了这么多人来, 大家都纷纷揣测,要么是为荒诞度日的皇长子李槪婚事, 要么是为晋王府迟迟不肯订婚的李煜, 家中但凡有适婚少女的, 无不精心打扮一番才到。
  可惜天子似乎对这两件婚事全无意思, 他的目光更多的是看着席上久未露面的韩湘子。
  亦或者, 是看着前来赴宴的小公子们。
  群臣皆惊。
  当然了,晋王府也在邀请之列, 李煜更是心惊。
  现在不仅是他知道了,是大家都知道了, 天子感念韩大夫丧子之痛, 在外地寻了个和他儿子面貌相近的姑娘来,赐与他府中做女。一时间当年韩湘子是如何出宫的这件事又掀起了无数揣测。
  赵国太子竟然也在席上,巧的是他正和韩湘子邻座。
  不过两个人气场也似乎不和,就连旁边的人都感到略有尴尬,因为时不时的就会冷场。
  阿沐坐得远些,不多一会儿,天子只称是饮酒了头疼,早早去了。
  很快,他身边的常侍又回来请韩湘子,只说太医院的,人给陛下诊了,却是看不出,正好他在宫里,请他过去给看看。
  天子是让大家随意,不过谁又能真的随意。
  散席是必然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李煜也未注意到有谁离开,他的注意力全都在阿沐身上,自从在韩家小院子里见到她,他整个人都都不对劲起来。这姑娘自从入席开始,就一直在吃吃吃,说也奇怪,她动作不快,甚至都能称得上是优雅,但就一直未停过。因为之前和阿沐近距离接触过不是一日两日,看着这张脸,心绪复杂。
  阿沐掉下十里瀑之前,他在自己面前,胡闹过,耍赖过。
  但是也义无反顾地救过他,就这样一张脸,突然变成了这样一个小姑娘,第一眼真是被惊艳到了,再看她时,就不自觉地揣测起来。到底是少年还少女,这一切到底是故意还是不经意,一时间给自己找了无数个靠近她的理由。
  因为是天子特意点提的姑娘,所以各家也都注意到了她。
  何其正一直就站在她的身后,宾客纷纷离席,对面唯独这两个人还在。
  李煜在她的对面,也未动。
  他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扫过,阿沐对着他笑,双手捧杯对他扬眉。
  也不刻意避讳他,看着他的目光既不熟悉也不陌生,完全是普通少女看着他时候应该有的样子,在韩家院子里的时候,就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用无比恳切的口吻说他是她见过的人当中最好看的男人。
  瞧瞧,这是一个姑娘应该说的话吗?
  也许是他的目光停留了太久,阿沐径自给自己倒了酒,她微微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对着他笑:“我请殿下喝一樽?”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韩湘子的儿子韩沐,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当年也正因为天子给他撑腰,据说是怜其无子,在宫里抱了个小太监给他。
  如今这少女就在眼前,虽然也是身姿也是玲珑有致,但是,他如何不疑那衣裙之下,是不是一个少年假扮?
  他伸手摸向酒樽,正要起身,却见扶苏已然先一步走了过去。
  李煜一侧身,立即就有人上前来斟酒,他的目光一直在对面,阿沐正一手晃着酒樽,清亮的眸光直发亮。
  只不过,她看着扶苏,这表情几乎是和见到他那时候如出一辙:“太子殿下好风度,小女子敬殿下。”
  李煜不由挑眉,所以说还说什么他最好看,都是敷衍,是见谁都说的鬼话。
  少女一脸的笑意,饮酒时也不扭捏,当真是一仰而尽,
  扶苏笑:“爽快。”
  说话间韩湘子竟然去而复返,他只站在大殿前面,看着阿沐目光浅浅:“还不过来?回去了。”
  阿沐一口酒差点呛到,赶紧把酒樽放在了桌上。
  她规规矩矩地向扶苏施礼,临走时候也不忘对着李煜欠了欠身。
  刚刚明明还很自在的姑娘,这会就连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了,当真就和不知如何相处的陌生父女一个样子。
  少女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来回飞扬。
  一个人能扮成另外一个人,但是他下意识的小动作,永远不会改变。
  李煜再不犹豫,起身追了过去。
  韩湘子脸色不虞,阿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只是未等出殿,天子身边的常侍已经迎了过来,他扑腾一声这就跪了韩湘子的面前,只管苦苦哀求:“韩大夫请留步!”
  众人面前,他有苦也说不出来,眼巴巴地可怜兮兮地看着男人。
  可惜人家完全没有半分想要留步的意思,眼看着人就要绕过自己,这小太监也是急了,伸手就来抓袍角。韩湘子平日就最厌恶别人碰触,你看着大腿儿子抱得别人抱不得,他堪堪躲过,正要发怒,齐国天子已然从长廊的那一头快步走了过来。
  他一身龙袍在身,乍一看和平时并无区别,可仔细一看走路的姿势略有古怪。
  当然了,韩湘子一眼就看见了哪里古怪。
  齐天子一只脚并未穿鞋,虽然停下了脚步,装作波澜不惊的模样,但不论是表情亦或者身上的龙袍都能看得出来是匆匆而来。
  周边的人当即跪下,韩湘子的目光冷冷扫过脚边的常侍,不等他开口齐天子已然顿足。
  昏暗的灯火下,即使是天子威仪还在,但细心人也能在他脸上看出局促,就算是天大的火气也顿时消了一半,男人顿时回眸,声音已经降低了两个调调:“何其正,你跟着小姐先回去。”
  李煜已到跟前,跪了一地的人谁也不敢抬头。
  齐天子淡定转身,就好像他刚才从未出现过一样。
  阿沐从地上起身,才刚刚上来的酒劲让她脚下一虚,晃了一晃。
  幸好何其正就在眼前,她伸手扶在了他的肩膀,压低声音也稳住了自己:“酒上头了,快走。”
  说着推了他一把,她跟在身后。
  只不过也未等她走出几步,身后男人忽然加快了脚步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腕。
  她身体最下意识地反应就是反转一个小抽就像泥鳅一下挣脱开来。
  回身站定,那漆黑的眸子就像带了一层淡淡的浮光:“男女授受不亲,世子殿下。”
  李煜顿时皱眉。
  她说什么?
  和一个男侍卫都能拉拉扯扯,却与他说男女授受不亲?
  他别开眼,拂袖先行一步:“一起走。”
  一起走,什么意思?
  不过不管什么意思,都得尽快离开皇宫,阿沐快步跟上。
  何其正赶了车来,长路早早就占了马车另外一边,少女这才明白一起走是什么意思,恐怕现在那主就在车上等着她。
  她酒色微醺,抱臂晃了车窗边上,用清脆的声音说道:“孤男寡女,世子殿下这样不妥吧,我瞧见晋王府的马车就在后面了。”
  分明就是少女音,可惜车内并没有什么人回应她。
  秋风一吹,去了不少的躁意,阿沐腿一软这就靠在了车上。
  明月当头,她扬着脸,伸手入怀摸出了根红绳戴了脖子上,领口处稍微整理了下全都遮掩住了这才勾唇。
  少女对着月亮笑,对着月亮挥手,何其正久不等她上车果然来寻:“小姐……”
  阿沐提起了裙角,目光却是顿住了。
  就在何其正的身后,一辆马车行过,突然停了下来。
  男人掀开车帘,眉眼间尽是笑意:“听说韩大夫先不能回,不如我送韩小姐回去?”
  扶苏声音刚落,这边马车上的窗帘也被挑了起来,当即露出了李煜的侧脸来,昏暗灯下也能见其容颜俊美,当真是好一个公子举世无双,阿沐回眸瞧见,故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很快,男人不容置疑的声音在旁响了起来:“上车。”
  少女背对着他,终于笑出声来,欢快地对着扶苏摆手告别,这才转身上车。
  当然了,她因为一时忘记自己穿的是裙子绊住了脚,是直接摔进车厢的事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扶苏的笑声简直能刺入骨髓了,李煜更是皱眉。
  马车缓缓驶离,阿沐十分淡定地趴在他的脚下仰着脸看他。
  她眨巴着眼睛:“对不住。”
  说着爬将起来坐在了他的对面,故作镇定地弯腰拍着自己裙角灰尘。
  男人却只冷笑:“阿沐,从十里瀑掉下去很好玩么?”
  他就认定了这是少年假扮,目光灼灼。
  阿沐自然装傻,坐直了身体:“不知殿下说的什么?什么十里瀑?”
  李煜微微勾唇,眼尖地瞥见她领口之下露出一节红绳来,他心一动,顿时倾身:“这是什么?嗯?既然要装也要像样一点……”
  说话间,他忽然欺近,伸手勾住了红绳。
  雪白的肌肤之下,少女似乎慌乱。
  她双手按住自己胸口,那十指纤细和阿沐如出一辙,男人更觉可笑,可不等他动手阿沐毫无章法的拳头就已经挥了过来。
  李煜认定她就是少年阿沐,怎肯住手。
  马车行驶得很慢。
  其实阿沐刚才上车之前,还和何其正多说了一句,让他不管什么动静都不要管,一旦安静了下来再救场。
  此时车上叮咣直响,他充耳不闻只管赶车,却也担忧不已。
  当然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车内已经安静了下来,阿沐挣扎的时候扯倒了男人,扭打的时候男人勾出了红绳,然而他身下的少女衣衫凌乱。
  她雪白的肩头半个都露在外面,里面的抹胸松了根带子,似乎和红绳缠了一起被他扯开了些,正好露出里面的半边雪白雪白的小兔子,上面一点红梅傲立,虽然这女人的特征并不那么饱满,但是很明显,在他身下的,分明就真的是个少女。
  而他手里勾出的玉佩,也完完全全并非是他晋王府的玉佩。
  微怔之余,马车已停。
  何其正叫了声小姐,这就掀开了车帘,李煜下意识倾身遮住他目光:“出去!”
  阿沐一把扯上领口,反手也抽了他的脸上:“你混蛋!”
  她此时强忍笑意,哪里哭得出来,只使劲给人推了开来,抱住膝头才埋首嘤嘤起来……
  也不用人赶了,李煜和长路半路下了车。
  这一天的感觉是要有玄幻有多玄幻,要多糟糕就有多糟糕。
  之前的少年阿沐,就像一抹淡色留在了他的心底,而那只小白兔是牢牢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当时才惊觉这姑娘身上淡淡的酒香味道已经窜入了他的鼻底。牛二赶车追上了他们,就连长路也在发现少女哭泣之后,下车与他说,这不是阿沐。
  许是太疲惫了,男人闭上了双眸。
  他揉着眉心,思绪一片混乱,夜色渐浓,牛二赶车也快,不多一会儿就到了晋王府的大门口。
  长路先行下车,伸手挑起了车帘,李煜沉下心来缓步下车。
  朱门门前,却是站着一个小丫鬟。
  她不得入门,只得来来回回在门口徘徊着,见了马车当即奔了过来,李煜抬眸已然发现不远处停着的一顶软轿。
  小丫鬟到了他面前,只管跪了下来:“殿下,我家夫人请殿下过去说句话。”
  他目光浅浅,只淡淡瞥着她:“太晚了,有事明日再说。”
  小丫鬟不肯起身:“今日将军府大火,扑灭后却在烧毁的祠堂当中找到了一件晋王府的物件,夫人请殿下过去说话。”
  晋王府的物件?
  男人皱眉,那边轿中的林氏却已走了出来。
  李煜回眸,吩咐长路和牛二:“你们先进去吧。”
  说着大步走了过去,女人脸色略显苍白。
  即使她选择了另外的一种生活,可也并未有她想得那么好,母子之间,唯独剩下的那一点温情记忆,早被夭折的那孩子带走了去。男人停步在她面前,眸光沉沉:“何事?”
  林氏心中苦涩,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悲伤感秋的时候:“这是在祠堂找到的东西,你看看。”
  她自怀中拿出一物,放在掌心捧在他的面前,李煜伸手拿过,打开包着的绢帕,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玉。
  不,确切的说是两块玉。
  一块断成了两半的玉,玉身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正是他给阿沐的那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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