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云僧篇: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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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池春坐在那树上,脚丫从大红百褶裙里面露出来,看着下面那执着书卷的少年,俏生生笑着问。
  她的眼前被这个少年的容色所占满。
  那红尘万丈乍泄的光仿佛被拨开,那少年明明在下面,却又像是立在高高在上的彼端,像是一朵优昙婆罗般笼罩在云雾中,那眼睛看着她,却又似乎根本没有看着她,只有眉间一点朱砂,勾勒出一丝人间色彩。
  真美。
  谢池春的心神都被那朱砂所吸引,眨了眨眼,趴在树枝上等待着那少年说话。
  云行风坐在桃花枝下,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然后便低下头,继续去誊写的手上孤本。
  谢池春似乎也不在意,然后从桃花树上跳了下来,做到他的对面,看着那只正在啄着果子的小鸟,然后对着云行风笑道:“谢谢你的果子啦。”
  云行风淡淡颔首。
  对于谢池春而言,年少恣意的她从不在意任何的礼法,她想做的事情,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便要用尽一切的得到。她在家里喜欢光着脚丫跑,那么不论她的娘亲如何威胁她以后嫁不出去,她都不会改变。
  嫁不出去又怎的?她才不要嫁人呢!她谢池春,要做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儿家,潇洒自在的活着。
  然而此刻,她翻墙而来,于一树桃花间,遇见了那个少年。
  眉间一点朱砂,像是印刻在那万千世界里最为灼目的颜色。
  仿佛也印在了心上。
  于是她就这样告诉了他她的名字。
  但是这个少年却从来不说话。
  她看着他提笔的样子,很好看。
  她看着他看书的样子,很好看。
  她看着他喂食的样子,很好看。
  她从来没有遇见一个人,每一个动作都像这个少年这样好看。
  云行风一向不为他人而有丝毫的涟漪,这个少女的到来,于他而言,也不过像是这只来寻食的鸟雀一样,吃了便会自己离开。
  但是他又怎能知道,有种人有种物,遇见了便再也离不开。
  谢池春却似乎觉得他这边很好玩,于是她常常会翻墙过来,她似乎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人会一直拿着那看不懂的东西看着,那些所有的鸟雀虫蚁都不曾怕他,从他的身上掠过,而他却活的像是山间的一棵树,在种种的风雨中岿然不动。
  她便常常翻墙过来,他不说话没关系,她说话。
  她给他讲今天她和她妹妹又吵架了,她给他讲她和她的朋友阿静又到了哪里玩,她给他讲东都外面,有一个才子为一个红阿姑赎了身,她给她讲她又在青崖书院和其他人在一起做了什么事……
  那些她欢喜的,烦恼的,痛苦的,忧伤的,好笑的,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活泼的姿态扑在了眼前。
  谢池春有时候还给他带果子来,他不吃,她就在旁边,拿着果子咬着吃,清脆的响。
  她对他说:“为什么你下午不在,我下午来都没看到你,还以为你走了。”
  语气里有淡淡的遗憾。
  她对他说:“你家里在哪里?你不会说话吗?不会说话也没什么呀,我讲给你听。你看看,我那么爱说话,你不说话,正好给你解闷。”
  她不知道他其实并不需要解闷。
  于是日子便在这少女的陪伴中渐渐的滑过,春阳落下,桃花谢了,结了小小的桃子,绿绿的桃叶下,那个少女的红衣依旧灼灼。
  他不知道何时习惯了那个每日拿着果子对着他欢快讲着话的少女,那声音又脆又甜。
  他将每日下午去皇宫拿孤本的时间换成了三日一去。
  在少女和她的姐妹一起出去的时候,他开始下意识的抬起头,似乎恍惚间能够看到那大红的裙角落下来,一层层的晕染在他的眼角。
  以前的看书的时候,任何的声音都无法入耳,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神识便不停的扩散,然后去搜寻旁边宅子里少女的声音。
  拿着书的时候,他开始发呆,《悲华经》上,五浊刺目,目光落在那“不取如是清净世界,而不远离五浊恶世”上,却久久不得移开。
  何谓清净世界?
  那个少女告诉她,她出生的时候,谢夫人正在念着一首《谢池春》,于是她便叫谢池春。
  然而,却不知道那一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为何人而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有那个大红裙角出现在眼前,那个少女清脆活泼的声音灌入耳朵,方才觉得安宁。
  甚至,是欢喜。
  他那古井不波的心,会浮现如此感觉。
  直到有一日,那姑娘再次翻墙而来,青涩的桃子累累的挤在枝桠上,她跳了下来,看着他,顿了许久。
  他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女。
  那个艳若桃花的少女,脸上浮现了一丝红,那是比桃花更加艳丽的颜色,陡然间刺入心底。
  心微微一跳。
  谢池春虽然微微的羞涩,然而这羞涩却并不能让这个少女退却,她反倒将头昂的更高,眼睛更亮,嘴角的笑意更浓。
  “喂,我喜欢你。”
  她是大胆而直率的姑娘,喜欢自然就会说出来,当她开始辗转反侧,脑海里都是这个少年的身影的时候,她被阿静告诉,她喜欢上了一个人。
  不一定要结果,但是,她就是想告诉他,她喜欢他。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有些模糊,但是渐渐的那模糊便一层层退却,清清楚楚,深深的刻在耳边。
  然后,他对少女说了第一句话。
  “施主,我是出家人。”
  我是出家人,所以,这个世间所有的感情,终究与他无关。
  他以为,他们的缘分便到此为止了。
  然而,那个姑娘的行为一向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
  “呀!你会说话呀!太好了!”
  接着,少女的眼睛愈发的亮了:“哎呀!你是小和尚呀!竟然有长得像你这样好看的小和尚!”
  “哈哈哈!小和尚!会说话的小和尚!”
  仿佛一点也没在意,反而因为他会说话而感到高兴和兴奋。
  谢池春便道:“小和尚嘛!反正是可以还俗的!只要你喜欢我,外人的眼光如何根本不重要嘛。”
  他道:“施主,小僧不会还俗。”
  谢池春笑道:“小和尚,就算你现在不喜欢我,但是我还是会喜欢你呀!当我试过以后,你还不喜欢我,那么,那么,你去当你的和尚,我就在你的和尚庙外,去当一个小尼姑!呀呀呀呀!真好玩!”
  她真以为那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吗?
  云行风不再管。
  才十多岁的小姑娘,有多少定性呢?他以为,等到她累了,自然便会离开,而他固然会记得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是记得这头顶的桃花一样,不会扰乱半分。
  但是他却并不知道,他即便能像往常一样看书禅道,但是眼前却时常会浮现那个大红的衣角。
  他在东都一呆便是一年,第二年的桃花如约来临。
  那个姑娘学会了唱歌,于是,她坐在桃花树上,穿着大红的石榴百褶裙,对着他唱着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树上的桃花开的多么的灿烂呀,朵朵怒放华彩无双。
  美丽的姑娘呀,你嫁到了我的家,定然让我的家幸福安康。
  她问他:“喂,小和尚,我唱的好不好听?”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轻轻勾了下唇角。
  树上的少女微微的挫败道:“小和尚,我要怎么说你才能和我说话呢?哎,我要怎么样你才能喜欢上我呀?难道,真的要我去你寺庙外去当个尼姑吗?当尼姑其实也没什么,但是听说要绞发,我和阿静说好了对方的出嫁的时候要替对方盘发的呀。”
  她叹息,闭上了眼。
  喂,小和尚,你何时,能将我娶我过门?
  月光下,少女趴在树上睡着了,他就站在树下,拿着书,然后看着她趴在桃花枝上,将眼前的少女轻轻的看。
  佛本无心。
  他本该是佛,但是为何却能看见她的裙角被风吹起荡漾起褶皱的模样,但是为何能够清晰的看到月光落在她眼睑上的模样,为何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她张开的红唇里吐出那温软的气息……
  一朵桃花落下,滑过少女的脸颊,坠落入地。
  他看着那桃花许久,然后弯腰,捡起了那朵桃花,握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美丽的姑娘呀,我该怎么对你说,你是那美丽的桃花,自有一个好儿郎来将你娶进门,挽起你美丽的长发,背起你纤细的身子,然后一步步走向棠棣花开的青庐小屋。
  有一种爱情,是永远不会结果的花,花开的时候,艳丽芬芳,花谢了的之后,空空如也。
  他已经在东都逗留够久了。
  他决定离开。
  他本来不是告别的人,但是想起那大红裙角,还有那个在树上唱歌的少女,他却觉得,或许,该告一下别。
  白日的时候他和她说,那个少女愣了许久,眼角带了泪水,似乎要哭了起来,但是终究倔强的咬着嘴唇,然后“哦”了声,转身而去。
  或许,这就是结果吧。
  晚上的时候他将这些日子以来的东西收拾好,却又不由自主的站到桃花树下,而后,在那灼灼桃花中,那个少女穿着大红裙子,光着脚丫,喊他:“小和尚。”
  她跳了下来,带了酒气,手里提着一个酒坛,递给他。
  他摇了摇头:“出家人不喝酒。”
  小姑娘眼底带了明亮的光,看着他,道:“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你要走了,我可不可以做一件事?”
  她已经醉了。
  他正待询问,那个小姑娘却突然靠近,然后,踮起脚,将吻落在了他的脸上。
  近二十年的古井之心,突然间,溃不成军。
  ------题外话------
  这个时候,大家都睡了吧~还是说一句,元宵节快乐~晚安亲爱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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